误会

    门外的人一拥而入，是齐羽仪的人。白晴很快被清理掉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，仿佛天上飘落的雪花，还没有落地，就已经化了。
    小丫头进来换被褥，冯京墨躺着不动，齐羽仪把他抱起来，就这么站着。小丫头慌不迭地换好，半刻不敢停留，退了出去。齐羽仪把冯京墨放下，摆成他觉得最舒服的姿势。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，所有人都走了，房间里又变成只有他们两个的。
    “她说的是真的。”冯京墨冷冷地说，不是疑问，而是陈述。
    “是。”齐羽仪承认了。
    “为了毓莹？”冯京墨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，但他们都明白他在问什么。
    齐羽仪摇头，表示否定。这冯京墨倒是信，要不然他也不会问，问就是不确定。他知道齐羽仪对这个妹妹没多少心，无非是没把她放心上，所以才宠着，由她任性妄为。他知道齐羽仪真正对人好是什么样的，他又想起他娘刚出事那会儿了，刚才齐羽仪抱着他，让他回忆起那段时间，没日没夜守着他的小子鸿也是这么抱着他哄他入睡的。
    “白喜山来了我才知道中间还有隐情。”齐羽仪并不打算卖关子，他筹划了这么久，就是等这一刻，“可我已经不能放过他了。”
    冯京墨明白他的意思，他把人弄过来，又露了杀意，没有退路放虎归山了。白喜山不是咽得下这口气的人，也不是能负荆请罪，冰释前嫌的人，所以他只能死。
    “但你没告诉我。”冯京墨并不纠结为什么要杀白喜山，既然他不是杀他爹的凶手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，何况已经死了。他现在只在乎陈泽元，为什么不让他知道，为什么不杀他。
    “开始是想查清楚了再告诉你。”齐羽仪转身坐在床沿上，背对着冯京墨，“后来，我发现了一些东西。”
    “陈泽元派人去找过慕白术，”冯京墨缓缓睁开眼，视线所及是齐羽仪的背影，他遮挡掉了大半从窗外射入的光线，剩下的光线绕着齐羽仪的轮廓，和窗框形成一个诡异的图形。“就在不久之前，我们接到北京求援的电令之后，随后慕白术就开始哄你带他出去。”
    “陈泽元勾结白喜山约定不出兵，他知道你如果在，一定不让你爹去。所以他让慕白术引开你，没有你，谁都拦不住你爹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，齐羽仪就停下了。很多时候，不用说太多话，三言两语勾勒出个轮廓，剩下的就让听者自行去填充。就像中国的山水画，意境永远在留白之中。
    冯京墨长久地沉默，齐羽仪开始进行下一步。
    “我想陈泽元一定是威胁慕白术，逼他按他说的做。要不然就对你不利，或者把你们的事捅到你爹那里去，之类的，总之他什么都做得出来。慕白术有什么办法对付他那种人，只能照办。”
    齐羽仪顿了一下，再开口就有些苍凉的感觉，“我知道你有多喜欢他。从你把我瞒得严严实实，一点都不让我知道开始，我就明白了。”
    “小四，”齐羽仪轻叹一口气，“我们从小到大，从来没有秘密，其实你不用瞒我的，如果你早点告诉我，也许事情不会这样。”
    “所以我不能告诉你，”齐羽仪阖上眼，“你会伤心的，我不想你难过。”
    “我想，就让白喜山顶这个包，反正他和陈泽元联手不肯出兵，也算是罪有应得。至于陈泽元，我总有办法除掉他。到时候，神不知鬼不觉替你报了仇，你和慕白术之间也不会产生误会。我没想到，白晴会来。”
    齐羽仪缓缓转身，冯京墨一只手挡在脸上，看不清神色，齐羽仪捏着他的另一只手。“小四，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行吗？”
    冯京墨的嘴唇开始颤抖，越来越明显，齐羽仪能感觉到他的手也逐渐用力。
    “可我已经知道了。”他终于开始说话。
    “他也是被逼无奈，他无能为力。”齐羽仪说。
    “但我可以啊，陈泽元算什么，从前我能把他玩弄于股掌，现在我更不会怕他。”冯京墨说话的时候，齐羽仪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，“他能做什么？对我不利？笑话。告诉我爹？我都带他回天津的老宅子了，除了我爹，我所有的家人都带他见过了，我会怕我爹知道？我从没想过瞒着谁，我就是要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。”
    齐羽仪猛地咬住下唇，嘴里有淡淡地血腥味出现，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液。冯京墨突然拿开手，齐羽仪连忙松开嘴唇。
    “可是他不信我，”齐羽仪这才看到冯京墨哭了，他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，一眨眼，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眼角滚落，“他都没想过要告诉我。”
    “子鸿，”冯京墨的哀伤比齐羽仪想象得更甚，齐羽仪并不明白为什么，但他乐享其成，“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，希望成为他的依靠。我想着要牵他的手，一辈子都不放开。可是他却不信我，不信我可以做到。他甚至连一个让我证明的机会都不愿给我。”
    冯京墨越来越激动，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，也许是因为时间快到了。齐羽仪能感觉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，差不多了。
    “如果他告诉我，一切都会不一样。”冯京墨突然抓住齐羽仪，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狂起来，眼神也渐渐失焦，“他说了，我爹就不会死，子鸿，是我害死了我爹。”
    他开始扭动，脚蹬在床几上，连着几上的东西，一起蹬了出去。
    “子鸿，我要杀了陈泽元，我要杀了陈泽元。”冯京墨的双眼开始充血，齐羽仪压住他，抱着他的脑袋安抚他。
    “好，杀了他，杀了他。”他轻声细语，如润物无声的细雨包裹住冯京墨躁郁的灵魂，“你要什么我都给你，任何事我都会替你做的。你永远有我，知道吗？”
    他捧住冯京墨的脸颊，让他看向自己，“我是你永远的依靠，永远不会背叛你，相信我，好吗？”
    “嗯？”他轻轻催问冯京墨，冯京墨如同被蛊惑一般点头。
    齐羽仪高兴了，他笑起来，在冯京墨的额头落下一吻。
    “乖，打针了。”
    齐羽仪看着透明的液体缓缓进入冯京墨的身体，一针还没有打完，冯京墨就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。有的时候，齐羽仪真的很好奇，一支小小的药剂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作用。
    他小心地把针筒退出来，冯京墨突然说话。
    “再打一针。”
    齐羽仪顿了一下，收起针筒。
    “医生说尽量不要加剂量。”
    “我说再打一针。”齐羽仪感觉到有什么砸在他的后背上，不疼，软软的。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个枕头，床上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，冯京墨随手能抓到的也只有枕头了。
    “小四，别闹。”齐羽仪无奈地看向冯京墨。
    冯京墨也看着他，对峙了一会儿，又拿起一个枕头朝齐羽仪扔过去，然后是被子，然后又开始撕扯床幔。
    “好了好了。”齐羽仪投降，他重新拿出那个箱子。冯京墨得胜般地躺回去，左手的袖子还撸在上臂，露出白皙的小臂，胳膊肘的内侧青青黄黄。
    齐羽仪打开箱子，手指在排列整齐的针剂上滑过，又一顿，揭起了这一层。下面也是针剂，一样排列得整齐，乍看是一样的，但细看，就能看出玻璃小瓶有些许的不同。
    齐羽仪拿起其中一支，在玻璃小瓶的细颈上划了一圈，然后拧断它的脖子。冯京墨倏忽进入晕眩状态，是从没有过的感觉。
    所以医生说不要增加剂量吗？这是他最后的思考，随后便陷入了混沌。他像是进入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，浮云托起他，让他轻飘飘的。这是一个纯净的世界，没有痛苦，没有烦恼，只有幸福，和飘飘欲仙。
    齐羽仪看着冯京墨的脸，他的神情不断变换。最初皱紧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了，嘴角微微上扬，薄薄的眼皮包裹着不时动一动的眼珠，睫毛一颤一颤的。
    齐羽仪忍不住在冯京墨的脸上婆娑，冯京墨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，微微张开了嘴，湿暖的气体从唇齿之间溢出，带着几乎不可闻的在喉间滚动的暗喑。
    他真是太傻了，任这个尤物在身边二十多年，竟然一点没有意识到心底的那头猛兽。而其他人早已虎视眈眈了，他恨，明明从出生起就属于他的宝贝，竟然因为他自己的疏忽被人偷走了。
    这个世界上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。齐羽仪的视线在冯京墨红润的嘴唇上梭巡，我的，明明应该是我的，现在却要我用尽手段还得不到。
    他再也抵抗不住诱惑，俯身下去。他能看到冯京墨的舌头在嘴里一动一动，把他的魂也勾了出来，他伸出舌头，慢慢在冯京墨的唇上游走起来。
    他听见冯京墨哼了一声，旋即便送上柔软的舌尖，他们的舌头纠缠起来。齐羽仪的呼吸都要凝固了，原来是这种滋味，原来小四是这种味道。
    销魂的，下坠的，情热的，缠绵的，他觉得上瘾的变成了两个人。
    “阿白。”冯京墨的喉咙深处呼唤着，齐羽仪发狂地吞下冯京墨的呻｜吟。他不要听，他是他的。
    齐羽仪用力地□□冯京墨的嘴唇，吸走他口腔里的所有空气。他肆意凌虐，他不怕，反正现在发生的一切冯京墨都不会知道，反正等冯京墨再清醒过来的时候，他又是那个子鸿，给他温柔守护，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好兄弟。
    冯京墨陷入了沉睡，齐羽仪替他盖好被子，意犹未尽地再次印上一吻，这次是温柔的，缱绻的。
    他整理衣衫走出门，喜德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。
    “少爷，山本先生来电话了，约您晚上见面。”
    残存的旖念瞬间烟消云散，齐羽仪不着痕迹地咬紧了后槽牙。
    “在哪儿？”
    他一边问，一边带着喜德准备赴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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