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站人山人海。
    小乔狠命地往前挤,生怕买不到票。
    转眼队伍排了一长溜,小乔挤在中间,狼狈不堪的。
    排了半天,终于轮到她,小乔把钱一递,“石家庄一张。”
    千山悄悄排在另一个窗口,他也把钱递进去,“一张去石家庄的。”
    小乔拿了票,径直走出了售票厅。
    千山拿了票偷偷跟在后面。
    正在此时,一个男人冲千山喊道:“哎,郑千山,你给我站住!”
    这一喊,小乔和千山同时回头。
    冤家路窄,狭路相逢。
    小乔看见了千山,千山看到了刚才那个载他的出租司机。
    小乔气得跑起来,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检票口。
    千山刚要去追小乔,司机一下把他拦住:“哎,叫你呢,还想跑……”
    千山只顾寻着小乔,无意跟司机说话。
    司机拉了千山一把:“叫你呢,听见没有?!”
    千山回过头来,“你要干吗?钱我放在后座了。”
    司机掏出五十多块钱,“这是找你的车钱。下次打车别忘了看计价器,少跟我这儿装大爷!别以为是个球星就了不起,告诉你,我们出租车司机也有尊严,把你的小费收回去!”司机粗粗的大嗓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。
    路人都在指指点点,小声议论:“是郑千山啊……是他……”
    千山立刻脸红了,接过钱就要逃离人群。
    小乔不见了,急得千山跑起来。
    司机还在身后饶舌:“装什么装啊?我最讨厌别人拿几个小钱装大爷。一个破球星了不起啊,我开了十年出租车了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……”
    挤上火车的时候,千山的脸还在发烧。
    坐定下来,他才知道自己这一路有多失态。
    深吸了一口气,定了定,千山开始四下张望,寻找小乔。
    这节车厢人满为患,四下望去没有小乔的影子。
    千山站起来,把座位干脆让给周边没座的人,自己往别的车厢找去。
    小乔没想到千山还是跟来了,她坐在位子上,忐忑。
    这件事她不允许任何人插手,更不想再见到千山。她已把千山认作了凶手,凭他做什么都是徒劳。
    蜷缩在角落里,身子刚刚坐定,就看见千山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。小乔赶紧用围巾把头和脸包起来,只露出两只疲倦的眼睛。
    “小乔。”千山却一眼认出她来,冲她走来。
    小乔猛地一转身,背过脸去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“小乔,你没事吧?”千山在一旁手足无措。
    小乔沉默着,装作陌生人。
    “小乔……”千山怕她有事,一再唤她。
    小乔猛地抬头,怒目而视,“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无聊吗?”
    千山看着她,“我是怕你出事,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?”
    小乔站起来,“不用你管,你离我远点儿。我根本不想看到你。”
    小乔往厕所过道走去,周围的目光已令她浑身不自在。
    千山跟在后面,“我没恶意,路上多一个人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    小乔径直往前走,她把千山当成了路人。
    千山并不恼,他慢慢走在小乔后面。
    “我上厕所你也跟着,你无不无聊!”小乔回头一吼。
    千山尴尬地立住。
    从厕所出来,千山竟然还立在那里,小乔从他身旁穿过去,当他空气。
    回到座位上,千山照例跟过来,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。一个大男人完全失掉尊严。
    小乔只盯着车窗外,脸上却热辣辣地疼。
    临座的乘客都盯着他们这一对观看,好不热闹。
    一小时后,千山还是那样站着。
    小乔气呼呼地站起来,“你烦不烦啊,你站这儿干吗,坐你自己的位子上!”
    千山不说话,从乘务员那里买了份报纸看起来。
    “你不走是不是,好,你不走,我走!”
    小乔霍地站起来,挤到两节车厢的交会处站着。
    千山再次跟过来,“好,我走,你别站这儿了。只要你坐回去,我马上走。”
    小乔瞪了千山一眼,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,她心软了。
    重新坐回位子上,脖子继续扭向窗外。
    余光中,她看到千山离开了。
    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终于消失在拥乱的车厢中。小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她揉了揉微酸的脖子,总算可以把身体板过来了。
    睡意就在这时悄然袭来。她太累了,几个晚上不能入睡。半明半灭间,她看着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黢黑的隧道。黑暗中,她看到东方就在前面引路,小乔一路朝他追赶,追得好辛苦……
    不知睡了多久,听到周边呼啦啦翻箱倒柜的声音,小乔才惊醒过来。
    差点坐过站,慌得小乔拎起包,跌跌撞撞地跑出车厢。
    刚走了一段,小乔下意识地回头一看,千山并没有跟在后面,她这才放心地快步走出车站……
    到石家庄后,小乔就直奔人民医院。
    找到二楼外科,小乔向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打听,“请问邢医生在吗?”
    那个男医生说:“邢医生出差了。”
    “啊……”小乔慌了。
    医生正欲走,小乔拦着他追问:“请问您知道有个病人叫吴思源吗?他是一位大学教授,两个半月前他在北京做过一个肾移植的手术,后来回到石家庄。噢,我是北京医院的李主任介绍来的……”
    医生站住了,“吴思源?”他点点头,“我知道这个人,手术以后他在我们这里观察过一段时间的排斥反应。”
    小乔欣喜地问:“那他现在还在这儿吗?”
    医生说:“他已经出院了。在家里用药治疗,两个星期过来复查一次。”
    小乔抓住一线希望,“那……您能告诉我他家里的地址吗?”
    “这个,不方便说,你是他什么人?”医生投来怀疑的目光。
    小乔立刻哀求道:“噢,我是他的一个朋友,专门从北京过来看他的,不知他手术后恢复得怎么样,好久没联系了,一直想来看看他,请您帮我这个忙吧。”
    医生看她的样子,不像是有恶意。他叫住身边走过的一个护士,说:“小王,你给她查一下吴思源家里的地址,她是吴思源的朋友。”
    那护士看了小乔一眼,说:“你跟我来吧。”
    “谢谢啊!”小乔感激涕零,她又转头对医生说,“医生,谢谢您啊。”
    没想到第一站如此顺利,小乔兴奋得一路小跑……
    千山并没有走远,一路他都尾随在小乔的身后,没有半点疏忽。
    为了小乔的安全,他要跟紧;要照顾小乔的情绪,他又不能现身。那是小乔的心愿,他要成全。
    看到小乔从医院出来,再细看她的表情,千山知道第一站一定很顺利,只是这丫头一天都没吃东西了,他又不能现身过去提醒,心里干着急。
    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,八点钟,小乔终于走进了一家面馆。
    千山没有跟进去,他在街边买了几个包子,等小乔出来。
    八点半,小乔吃完出来打了辆车。
    千山不知她要去哪里,也打了一辆车在后面跟着。
    车开了半个钟头,停在如家酒店门口。
    千山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等小乔办完了入住手续,千山才悄悄走进去,也办了入住手续。
    这一天,千山活像一个私家侦探。
    为了小乔,别说扮私家侦探,扮人质,他也是肯的。
    他只想赎罪,求一个原谅。
    晚上,千山给张潜打了电话,拜托他两件事:一是帮他把瘫在路上的那辆破车收拾妥当;二是帮他请假,两星期的假。
    第一件事张潜答应了,第二件事他不置可否,只说要听队里领导的意思。
    张潜的态度令千山心里不安,可事已至此,他也只能先斩后奏了。
    住在隔壁的小乔浑然不知,她以为摆脱了千山,心里的负担已卸了大半。
    半躺在床上,想着明天要跟吴思源见面的场景,心里惴惴又期盼。
    手机铃声忽地一响,小乔一看来电显示,美国长途。
    “小乔,怎么不回我e-mail?我担心你啊,我打到报社,说你休假了。”是惜云的声音。
    “是啊,最近太累了,想好好休息一下。”小乔乏力地说。
    “打你家里电话也没人接,你不在北京吧?”
    “我在石家庄,办点事。”
    “没什么大事吧?”惜云想探个究竟。
    “没什么事,就是看个朋友,很快就回去了。”
    “出来散散心也好,你情绪好点没?”
    “好多了,惜云,你不用担心我,真的,我没事。”
    惜云本想告诉小乔自己怀孕的事,可听小乔那样的心境和语气,话到嘴边又收口了。
    “最近见到千山没有?”惜云话一出口变成了这一句。
    “我不想见他,也不想提他,对不起,惜云,你其实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,不用通过我的。”
    惜云听小乔这么说,语气一转,“小乔,我是想说其实这件事不能全怪千山的,你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是没有道理的,小乔,你想想,如果那天你也在车上,你会怎么想?”
    “……惜云,我真不想提他,我很累,想休息了。”
    惜云了解小乔的倔脾气,以前除了东方没有人能说服得了她。
    “那好吧,你在外面当心点,回北京后跟我联系。”
    放下电话,惜云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畅快。
    看样子,小乔与千山之间的疙瘩一时无法解开。误会一直僵持下去才叫畅快。谁让千山放弃了她,小乔不原谅他就是种报复。女人的自私不外乎于此。
    报复这念头一出来,惜云也吓了一跳。惜云本是想劝和的,小乔的一根筋令她打消了这念头,最后竟想到报复上了,有点荒唐。
    这样想着,惜云又是另一种心情了。
    当初先提出分手的是她。可隐隐地,自始至终,她都有这样一种感觉:千山喜欢小乔。
    从把小乔引荐给千山的第一天起,惜云心里就不安。这不安耗了三年,即使她现在嫁作他人妇,不安的感觉依然存在。
    可千山不承认,小乔也不知情,惜云夹在中间算是个什么角色?她知道自己是自寻烦恼,可女人对这种事的预感向来准确。她不舒服。
    越是这样想,她越想看到最后的结果。
    千山说过她心眼多,她不认,她不是心眼多,她只是太在乎千山。女人太在乎一个男人,连身边的闺蜜都不放过。
    “既然忘不掉他,为什么还要嫁到美国去?”小乔曾经问过她这一句,连她自己都答不出。
    渴婚的女人,心乱如麻的时候只想迅速找个依靠,这个男人给不了你,另一个男人一定不能错过。
    是不想再错过,女人的青春就那几年,不抓住机会,良辰美景会主动送来?
    如果直白地说是为了钱,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。
    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,孩子都怀了。一切成定局。
    得到了婚姻,却又不甘心地拼命要爱情。惜云知道自己贪心,欲望很难控制,她就是惦记千山,又不敢打电话过去,只好从小乔嘴里探听点什么。他们已闹得这么僵,其实什么也探不出。
    人就是这么矛盾,一方面惜云不想小乔和千山走近;另一面,她又希望小乔能有千山的消息。
    自作孽,活受罪。惜云心里碎碎念,胡思乱想着,一夜无眠。
    小乔的心情只会比惜云更差。
    以前遇到不愉快跟东方没头没脑地说一通,或者找来惜云一顿诉苦,气也就消了一半。如今连倾诉的欲望都失去了。
    她辗转反侧,思虑重重。
    情绪最坏的时候,倾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    想起曾经和惜云的一次聊天。
    那天惜云跟千山吵了架,搬到小乔这里住,她们聊了一整晚。
    惜云问她:“你喜欢东方什么?不会就是外表帅吧。”
    小乔答:“当然不是,他不仅帅,也很会玩啊,跟他在一起永远有惊喜。”
    惜云说:“可你不觉得跟东方在一起很没有安全感吗?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,你受得了吗?”
    小乔说:“那你喜欢千山什么?安全感吗?”
    惜云沉吟着,说:“跟千山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,什么都不用操心,他什么都能给你办好,真的,千山挺适合做老公的,又会做饭、收拾屋子,我这方面就不行,我们俩挺互补的。”
    “可太有安全感了,我会觉得闷啊。两个人在一起太平淡了也不好,我就喜欢有点小冒险、小刺激,生活才有乐趣啊。”小乔说着微笑起来。
    “你呀,要么千山说你长不大,还追求这些,我觉得东方只适合谈恋爱,你要真跟他结了婚,你得累死。”惜云说得一本正经的。
    “瞧你说的,好像跟过来人似的,我妈还没这么说我呢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热恋时分,稍有空闲总要坐下来畅谈另一半,如今想来,凄凉又可笑。
    那时谁又能预料惜云跟千山分了手,东方又去了另一个世界……
    胸口又酸涩起来,东方走后,她几乎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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