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道东方捐献器官的那份报纸被小乔攥在手里,皱巴巴的。
    小乔反复地读,自虐般。
    支离破碎了吧,不必详加解释与形容,都能想象出那个情形。
    越残忍的事,越要止不住去想细节,人在痛苦的时候偏要想更痛的事,除此之外,还能做什么?
    小乔靠在床边,她出奇地累。全身的骨头像被人抽走,让她动弹不得。
    脑中那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幕幕袭来,后脊发寒。
    那是件多可怕的事,连最后的身体都不能完整。
    捐献表格两年前就填好了,自己却浑然不知。
    两年前他们刚刚开始交往,或许那时东方还不肯说这些,可之后的两年呢,东方也只字未提。为何?
    再想下去,东方无缘无故地搬去静月山庄,同样是背着自己,又为何?
    究竟他还瞒着多少件事?又为何要瞒呢?
    左思右想,小乔拿起了电话,她要见两个人,她必须要见。
    深蓝咖啡馆,小乔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这里。以前,她和东方总喜欢来这儿。
    这里的墙、桌布、沙发靠垫,甚至玻璃杯都是深蓝色的,配上白沙发、白桌椅、白杯垫,很有一种风情。小乔喜欢蓝色,他和东方都钟情这里。
    重新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,小乔看到东方冲她笑,那笑容却令她苦涩。
    两位老人走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。
    小乔站了起来,“伯父,伯母。”
    东方的父母冲她摆摆手,“小乔,坐下吧。”
    三个人一起坐了下来。是三张憔悴不堪的脸。
    刚坐下,小乔的泪便止不住了。
    东方的妈妈紧紧握了握小乔的手,拍了拍,“小乔,……好孩子,别哭了。”
    心碎的人哪经得住安慰,这一劝,泪来得更凶。
    东方的妈妈也忍不住哭了:“别伤心,孩子……这些天我们才刚刚好些……这孩子这么年轻,我们都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早……”
    小乔哭出声来,但极力压抑着。
    东方的父亲叹了口气,眼圈也红了。
    小乔说:“伯父伯母,有件事我是想告诉你们,东方两年前填了器官捐献表格……”
    “这孩子就是这样,做了什么事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。”陈妈妈说。
    “你们早知道了?”小乔问。
    “这件事我和他妈也是才知道不久。”陈父说,“刚知道时我们也是很难接受,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,东方这孩子是有心的,他从小善良,喜欢帮助别人,所以他填这个表格我们不应该不接受。这孩子也是做了件善事啊。”
    陈妈妈抹了抹眼泪,不说话。
    陈父看了老伴一眼,接着说:“他妈妈一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,但不接受又能怎么样?人都不在了,他的器官若能救更多的人也是好事。当时在医院的时候,看着那孩子的遗体,我们根本接受不了,甚至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千山身上,我们恨他,恨他带走了东方……来北京在他表哥家住了一段,慢慢能接受这个事实了。东方是个善良孩子,他的遗愿我们又怎么能反对呢?换种角度想,其实东方还活着……只不过,是换了种方式……”
    小乔委屈地哭着,边抽噎道,“我就是接受不了……我不要他用这种方式活着……我想要原来的东方……我不要他死……”
    陈妈妈搂住小乔的肩膀,小乔抱着陈妈妈索性放肆地哭出声来。
    陈父看着这一幕,低下头连连叹息。他的儿子走得太突然了,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对做父母的最大折磨。
    陈妈妈拿出一本相册,递给小乔,“小乔,这是东方的遗物,里面都是你和东方的照片,我们留了一本,这本你收着吧。”
    小乔接过相册,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来了。
    陈父拍拍小乔的肩膀说:“我们下周就回云南了,以后你到昆明去的时候有空来家里坐坐……”
    三人相拥在一起,掩面而泣。
    对于小乔,东方的父母是一直把她当准儿媳看的,本来两位老人也有意明年让东方和小乔结婚,连婚庆公司都打听好了,谁知东方这突然的离去令所有的计划都成了空……
    分别时,陈父说:“小乔,有件事要麻烦你。千山给我们汇过来一笔钱,我们想了想,这钱不能要,你跟他说一声吧,我们会给他退回去。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千山,他不是坏人。但我们也不会和他再碰面了,你代我们说一声吧。”
    小乔点点头。
    目送他们离开,眼泪久久停不下来。
    这才几日,两位老人已苍老了近十年。
    扁扁的两个影子,瘦得吓人。
    难得他们还能看得开,背后的眼泪不知要挥霍多少。
    接下来的日子,小乔无所事事。
    东方出事已经一个多月了,这个事实避无可避。心里却依然不肯接受。
    悲剧仿佛永远发生在昨天,何时想起来都毛骨悚然。
    每次打开房门,总希望门后有个人突然跳出来,吓她一跳,捧着大束花,送来大把的惊喜……小乔追着他打,一路打到沙发上。再跳到他的脖子上,东方托着她跑,一路撞到天花板,头上立刻肿起包来……
    小乔捉弄他的时候更多,骗他窗帘拉好了,东方一丝不挂地从浴室出来,对着一览无余的落地窗,惊魂未定地去披浴巾时,小乔笑翻在床上……
    散步时非要训练他倒着走,一手拉着他,还是让他撞到树上,东方愤愤地扑过来,小乔跑着笑作一团……
    那个总爱开玩笑的家伙藏哪儿去了?吼了半天还不出来?
    浑浑噩噩,行尸走肉,这一个多月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,生活一团糟。
    工作断断续续,错误百出。
    晚上睡不着,睡着了又会蓦然惊醒。
    突然孑然一人的时候,生活都无法继续。
    不得不跟报社请了一个月的假,只能让自己停下来,一点点养伤。
    同事来看她,她不见;父母要过来陪她住,她不肯;千山打电话来,她不接……她不想见熟人,认识东方的人,她都不想见。没有人能安慰她,用了好多办法都不行,漫天漫地都是有关东方的记忆。
    也许只有时间才是治疗悲伤的良药。
    许多痛不必去化解,时间会医好它,只是这时间的长短谁又能说得好呢?
    内心受伤的病人,医生都拿不出办法。
    小乔一连在家闷了几天,头不梳,脸不洗,十足的破落户。
    几天不开手机,一打开全是千山的短信。
    小乔只回了一句:
    你以为拿钱就能换回东方的命吗?没有人稀罕你的钱,东方的父母也不会要!拿钱买人心,只会叫人更看不起!
    也想不出再狠的话,短信发出去,情绪更差。
    为什么还要活?为什么不跟着东方一起走?为什么还要这样人模鬼样,生不如死?
    小乔跟自己对话,没有声音的对话,她更挣扎。
    独居的女人就是这样,悲伤来的时候只想寻死。
    一个电话把小乔从濒死中拉了回来。
    是惜云。
    她在美国也听说了东方的事,立即飞了回来。没有人叫她回来,她却跟老公撒了个谎,飞回了北京。
    回国的第一件事,就是见小乔。
    她知道小乔撑不下去。这样的打击女人都无法承受。
    惜云嫁到美国后,打扮风格通通改变,好似另一个人。
    小乔看着她,无所适从。
    “别把我当妖精看,我老公有钱,我就愿意这么花。这衣服不适合我,可它贵。”惜云点了一根烟,一吸一吹。
    “在美国没事做,我就抽烟了,以前我最讨厌抽烟,看到千山抽烟,我就恨,可现在我喜欢抽了。”惜云染着红指甲的手指夹着烟,像个贵妇。
    小乔不想说话,也不发问,缩在沙发里,喝酒。
    “你怎么也喝上酒了,以前东方喝酒你不是最反对吗?”说完惜云就后悔了,口气一转,“小乔,对不起,我知道你难受,别说你,我都难受。网上看了消息,真不敢相信。”
    小乔的眼泪这几天差不多流干了,别人只要说起东方的名字她都要落泪,今天惜云提起来,小乔却很平静。
    这平静却令惜云无措。
    “离开千山的时候,你怎么想的?”小乔问起了千山,她自己都意外。
    “怎么说起这个?”惜云熄灭了烟,背靠紧了沙发,“那时很想结婚,我家里条件不好,你也知道,我爸妈看病也需要钱啊。很想有个男人能帮我撑起这个家。我跟千山在一起也三年了,可千山不肯结婚,我以为我提分手,他就肯结婚了。谁知他那么绝,他竟然一点都不去挽回。”
    “你还爱他,却还是嫁了别人。”小乔一脸平静。
    “正好遇到了老李,他大我二十岁,有钱,在美国有车有房子,对我好,愿意娶我,我为什么不嫁?”
    “这次回来,是为我还是想见他?”小乔直接地问。
    “当然是为你了,小乔,在我面前就不要当记者了好不好。你总这么一针见血的,有什么好?”惜云发窘。
    “离开了是不是很难过?想见他对不对?”小乔继续问。
    “……”惜云看着小乔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    “是,只要你想他,就可以飞回来见,我就惨了,想见的时候不能见了,再也不能见了!”小乔一脸冷霜。
    “小乔,我知道这时候我说什么都没用了,可我还是要劝你。东方其实并没有死。”
    小乔一愣。
    “东方还活着,他把器官都捐献了,他的器官还活着啊!小乔,你要这么想,他并没有死啊。”
    小乔怔住了。
    是啊,他的器官还活着啊。
    他没有死。
    他还活着呀!
    默念了数遍,小乔忽然看到东方跑了过来,拍了拍她的脑袋,“小傻瓜,我还活着,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。”
    小乔紧紧抓住了惜云的手臂,“惜云,我看见东方了,他真的没有死……”
    “小乔……”惜云拉着小乔的手,看她似笑非笑的脸,心里一揪。
    第二天,千山接到了惜云的电话。
    没想到惜云为此事回北京,心里意外。
    惜云要见他,他含糊其辞。已乱成一锅粥了,他无力再应付新情况。
    惜云执意要见。她软硬兼施,非要见他不可。
    就在惜云要走的前一天,两个旧情人终是见了。
    那场面却完全出乎千山的意料。那一次谈话,令千山背负了另一重罪。
    见面那天,惜云把头发盘起来,浓妆美艳,头发挑染成棕黄,耳朵上挂一对超大耳环,那样子是千山从未见过的。
    眼前的惜云比以前成熟很多,可千山却并不觉得意外。
    “你是想说我样子变化大?”看着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,惜云的口气却是极轻松。
    “没有,我觉得挺适合你,没什么不好。”千山语气淡淡的,东方的事早已令他一蹶不振。
    “你开车怎么会出意外?你是老司机。”惜云话锋一转,她看到了千山的憔悴。
    “你想说什么?”千山警惕起来。
    “没有指责你的意思,只是这件事我也有点想不明白。”并未设计谈话内容,可惜云的思路出奇地清晰。
    “你话里有话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千山你不是那样的人,我相信你,可小乔她未必会相信你啊,毕竟车祸因你而起。”
    “我会慢慢跟她解释,总有一天,这事她会明白。这是个意外,谁都不想发生的意外。”千山已焦头烂额。
    “真是意外吗?怎么那么巧出事的人是东方?”
    “惜云,你这次回来,就是想对我说这些?”千山语气强硬起来。
    “不是,我只是想见你,只是见了你,我又想多说几句。”惜云也不客气,针锋相对。她对千山总归有气,爱恨交织。
    “那你说吧,我听着。你是想说是我害死了东方,是这样吧?”千山睨着惜云,那眼神里已完全没有爱意。
    “我没说。”惜云躲开了千山的眼神,这一切不是她想看到的。
    “是小乔说的,对吗?你们应该见过面了。”千山追问。
    “她也没说。”
    “可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。你也是这么想的?”像一场辩论,并不是旧情人叙旧。
    “我知道你不会,千山,我了解你,你的人品我更了解。只是……”
    “只是什么?”千山表情紧绷。
    “只是现在这样的结果,对你似乎没什么不好。”惜云点了一支烟,头一次她在千山面前吸烟。
    “我不明白。”千山换了个姿势,心里隐隐不安。
    “小乔一个人了,东方不在了,我嫁到了美国……”
    “你到底要说什么,孟惜云!”千山厉声道。
    “你喜欢楚小乔!”惜云声音更夸张,她盯着千山的面孔,不依不饶的。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,惜云,你今天找我究竟要跟我说什么,就说这些没影的事儿?”
    “是没影的事吗?!”惜云狠狠吐出一口烟。
    “惜云,你说话怎么还这么不走脑子?说这些事有意思吗?!”千山气得把脸扭向窗外。
    “是,我是不走脑子,那么请你走走脑子,为什么当初不愿意和我结婚,你心里比我更清楚!我现在已经结婚了,到今天你还不敢承认吗?”惜云死死盯住千山,像个复仇者。
    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
    千山站起来就要走。
    惜云也不拦。
    门咣当关上了,只留下惜云一个落寞的背影。幸好酒吧里放着轻音乐,没有人注意到这桌的不愉快。
    只是那音乐变了调,弄得惜云哭起来。
    泪大颗大颗滚落。惜云的妆花了,像个妖精,悲伤的小妖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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