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4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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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李景仁拿了一个万花筒来给素君看。素君笑道,“谁还没玩过万花筒呢。”
李景仁道,“这个不一样,你仔细瞧瞧。”
素君举起来看了一看,“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。”
李景仁道,“原来你习惯用左眼看。”
素君道,“我要用单只眼睛的时候,就习惯闭上右眼,用左眼瞧东西。怎么了?”
李景仁道,“也没怎么。还好你不用枪。我在军校有一个同学,他右手持枪,左眼瞄准,总是别扭得很。”
素君笑道,“所以说我做不来你们这些事。”
第二天黄蜜也拿了个万花筒来,“帮我瞧瞧这里面是什么?”素君举起来凑在右眼前一看,“不过是彩色的纸屑。”将万花筒放下了。
黄蜜道,“瞧你闭左眼很不习惯,你是不是用左眼看的?”
素君道,“我习惯用右眼。”
黄蜜道,“你把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打开,做成一个框——把手伸直,再把框由远到近放到眼睛跟前来——眼睛要一直看着框的正中。”
素君照做。他在美国学射击的时候,也是用这种方法确定的dominated eye。他的是左眼,所以学枪的时候用的左手。此时他早有了防备,那个框最终果然合在了右眼上。
黄蜜让刘芳如将素君带走,又让程慧进来。将每个人都这么查了一遍。
素君不放心,约了李景仁出来。到了江边上散步。李景仁见了他的神色,便知道他在担心,笑道,“我知道你会用枪,是我教你的。”
“你怀疑我吗?”
“我无所谓。你知道我向来只是敷衍。上次你开车我也替你遮挡。我是无可无不可的,我没有d性。”
“那你是怀疑我了。”
“有什么要紧呢?我保护好你就是了。我原担心有我保护不到的地方,后来见黄蜜也这么喜欢你,我便放心了。”
“你不嫉妒?”
“我当然不嫉妒。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像他一样喜欢你,照顾你,对你好。”
“其实……我故意藏拙,不过是想保存好自己。我其实……那些不是我做的……”
“你这样想,我很欣慰。黄蜜这么多疑,你藏起来是很好。我希望这些事情赶紧过去,给我们一个真正和平的环境,让你也像白棠那样恣意潇洒,而我也不必替你担心。”
素君叹道,“不过是快活地活着,竟然也是奢望了。”
“你好好活着,那一天很快会到来。和平……马上就要来了。只要剿清了xxx,黄蜜便不会再怀疑你,你也可以那样潇洒了。”
“我怕的是等不来那一天……听说北方的xxx已经……若长沙也有那一天,你要怎么办?”
李景仁叹道,“我不知道,走一天看一天罢。”
“你会投降吗?噢不是,他们不管这个叫投降,他们叫起义。”
“还要看组织的安排,你知道我们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。所以我才要你从长沙站出来,去湖大当教授。学校总归是安全的。”
“你说这话真好笑。你忘了我们那时怎么见面的了?国家若是要亡,学校自然也不会好。这样打下去,我心里真是难受。大家都是中国人,刚刚从日寇的铁蹄下脱生,如今竟然在同室操戈……死了我们的同志我心里难受,可xxx不是人吗,死了xxx我也……”素君伏在李景仁怀里哭,“他们怎么不懂,xxx也是人呀,也是我们中国人呀……”
李景仁叹道,“以民国之名,才是国之正统,xxx很不该另立政权,划地而治。”
“可是,以人民之名,才是人间正道,不是吗?”
李景仁不能回他。
素君走了几步,发现李景仁没在身边。他转身看到路灯之外都是黑的。街市黑了,李景仁也不在。素君还没喊他,李景仁往前走了两步,走到路灯的光罩子里。素君连忙跑过去,“刚刚没看到你,我心里好慌。”
李景仁笑道,“我喜欢从后面看着你。看你一个人走得这样稳,我也安心了。”
“不要说这样的话。你要走在我的前面,我看着你我才安心。”
“好。”李景仁走到素君的前面。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好黑,素君又赶紧跑上去,“你还是走在我身旁罢,我们走一起我才安心。”
“好,那就走一起。”李景仁将左手环过素君的腰,素君双手握紧那只手,轻轻地摩挲,又将头在李景仁肩膀上拱。
彭素英的审讯结果出来。黄蜜抓不到证据,最终定了他倒卖牛肉干扰乱市场,判了一年整。
素君再去找李景仁,李景仁不肯帮他了,“上回只是见个面,这次你要劫狱,怎么能行?”素君只问他,“你帮是不帮。”又用分手要挟。李景仁被他闹得没办法了,“我把他救到后门为止。”
素君道,“出了门自然还有别的安排。你放心,他没犯什么大事,黄蜜管得不严,你将人支开就好了。”
李景仁急道,“你能认识几个人?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安排?你不要救他反而害了你自己——”素君不理他,“你不救,我就去和钱宪一起救。”
李景仁半夜摸进去,守卫的人倒了一片,是高铁行也来了。高铁行只看了李景仁一眼,“你也来了?他不在这里。”
两个姑奶奶不论如何不信,跑进来一看,果然空荡荡的。那个小气窗的口子森森的。
黄蜜来到门口,李景仁高铁行二人忙挡住了他。黄蜜叹了口气,“我岂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?他怕冷,我将他转移到一间没有窗的房间里去了。你们要看他,不过随时的事情。”
素白二人并不说话,跟着黄蜜去看彭素英的新监室,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的,也暖和。
徐玮等人被捕,伤兵转移走,识字班少了许多先生。素君他们也去,给他们讲古往今来女子自强自立的故事。素恒给他们讲mks主义的道理。另从湖南大学请了一个年轻的物理教授,叫作贺星寒的,给他们讲解科学知识。
一时间,长沙城里穷而有志气的女孩子,都涌到他们这里来上课。王松艳兴致勃勃,办了一个“韭菜园妇女学习小学堂”,简称“韭菜园小学堂”。人多了,再在菜园旁边上课不像样。素君他们出钱租了一个废弃的戏园子。
其实只是一块地,文夕大火,长沙会战,哪里的房子不都成了碎砖块。有人住的地方有人修,没人去的戏园子就还是一片废墟。王松艳他们做惯了力气活的,不多时就收拾出了几块平坦的地方。又用石头木板搭了桌椅黑板等。
别人笑他,王松艳,你自己都不识字,办什么识字班?
王松艳气鼓鼓的,将一块长着一棵野草的泥土块扔到了园子外面,我不识字所以才要办识字班!砰砰砰挥舞着锤子钉黑板。
傅之安走进来问他,“你将白芷扔出去做什么?”
王松艳一手还拎着锤子,“我们都用废报纸练字,哪里来的白纸?”
傅之安将白芷放在园子角落的一个坑里,填了些土进去,“这叫白芷,是一种香草。古代常用香草比喻君子。离骚中有‘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’,说的就是这个白芷。”
王松艳听得懵懵懂懂的,只是将旁边好多开一样小白花的植物都挖出来,跟墙角那棵种在一起,“君子我听说过,陶先生上回不才说的君子如玉么?”颖之因为识字班缺人的缘故,一直没有走。
傅之安笑道,“嗯,君子如玉,香草美人。这个白芷,就是攸县三宝白芷生姜大蒜的白芷。”
生姜大蒜他知道,白芷还是没听说过。王松艳看着傅之安伺弄香草的样子,忽然来了句,“傅先生是美人。”倒教傅之安红了脸。
王松艳并不害羞,“你方才说香草用来比喻君子,又说了香草美人。那么君子就是香草,香草就是美人。傅先生是君子,所以也是香草,也是美人。”
贺星寒闻言笑道,“我昨天才教他的等式的传递性,他今天就会用了。”
王松艳对贺星寒不是很感兴趣:贺星寒教的东西太难,他听不懂。
还是硬着头皮在听。人家一个大学教授,跑来教他们算数——还要先从abcd教起,他也知道他不容易,上课从不捣乱。
如果“gm”已经这么美好,那么“gm成功”该是怎样的?他不敢想。
惯例是要禁的。素君他们租戏园子是从上任租客那里接手。等于上任租客是二房东。二房东手上并没有地契,当时和园子主人签的是二十年。三十六年五月份到期。黄蜜于是通报到城建部门,园子被查封了。
白棠气道,“我说怎么租金给这么便宜,原来是空手套白狼!”去找二房东的麻烦。那二房东也只是侥幸,便退了他们租金,“订金概不退还。”素君气得要打人,白棠拿出工作证晃了一晃,“我们是长沙站的人。你不老实说清楚地契的事情,就回站里去,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。”
那人连连作揖告饶,退了订金,又退了一笔损失费,“原本是一个班主买下来的,后来他们班子散了,几个角儿都嫁人去了,就把这园子租给了我。这么些年兵荒马乱,谁还找得到人去——我也是苦啊!一下子交了那么大笔订金,钱又没赚到几个。”
二人要他写了份证词,想去戏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找到老班主的痕迹。不然就找个律师,以旧主人失踪为由,让法院判。那块地的位置好,他们实在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。
哪知到了戏园,看到黄蜜与一个中年女人在交涉。黄蜜知道园子是他二人租的,招手叫他们过去。
那中年女人细细的眉毛,尖尖的下巴,眼睛旁边一颗痣,身姿盈盈站在那里,说不出的风流婉约模样。见素君来了,眼前一亮,“就是他。园子我租给他的。凭据我没带在手上。”
黄蜜手上拿着一张地契在检查。看不出破绽,将地契还给那个女人,“你租给他?你方才又不说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我见你们这么多人,心里怕,一时慌了。”他声音轻轻糯糯的,倒听不出一点慌乱。
黄蜜道,“他的名字你总记得罢?你们签契约,名字总要写一个的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王素君嘛。单名若,表字素君。兰若的兰,素问的素,君子的君。”往身后的园子看了一眼,“黄站长,我才回湘,懒得打理,便将园子租给了年轻人管。他们将这里收拾得好干净利落,到底因为什么封了?”
黄蜜道,“有人举报说,有人在这里组织学习fd知识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什么fd知识,我去看了,不过是学几个字。黄站长,不怕你笑话,我也不识字。我还想着,他们把这里办好了,我也去学习呢!”
刘芳如过来在黄蜜耳边说了几句话,黄蜜点点头,“既然是误会,我通知他们,可以都散了。”
黄蜜他们走后,那女人将素君和白棠请进园子。二人见他是友非敌,没有拒绝。
素君正要开口问,那女人笑道,“是素素罢,都这么大了。当年我收到你妈的电报,说你出生了,请我去长沙玩,我忙于一些事情没有成行。再见到你,你已经有你妈妈当年那么大了。”伸手摸了摸素君的围巾,“这便是我送给你妈妈坐月子用的。”翻起围巾的一个角,“上面还有我绣的字呢。”
那上面写着“赠姊咏,妹盼”
素君道,“原来是源盼阿姨!妈妈和我说过你!”
秦源盼笑道,“难为我一看就知道是你。你也还念着我。”并没有问素君他母父可好,想必是知道的。“不仅围巾眼熟,你和你妈妈那个时候长得一模一样。”
素君问道,“源盼阿姨近来可好?”
“不算太差。”
白棠笑道,“我听刚才刘芳如说到海师长云云,素君你的源盼阿姨如今应该是师长夫人了。”
秦源盼笑道,“师长不师长的算不得什么,只是为人还不错罢了。”脸上写着一万个好。
一个废旧苍凉的戏台,倚着戏台角放了一块黑板,上面写着模糊不清的公式。三个女人斜斜聚在夕阳下,来识字班上课的女人们三三两两来了。姐妹,母女,甚至祖孙结伴。见了素君和白棠,都叫“王先生”“马先生”。
秦源盼笑道,“都当了先生了。”
素君道,“还是借用的源盼阿姨的地方——”
秦源盼笑道,“你们识字班的事情我知道。这园子原先叫‘芷蘅园’,种了许多白芷杜蘅,我却觉得,一园子香草,不如一园子佳人好。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素君和白棠忙道不敢。
秦源盼笑道,“我方才说过,我也不识字。你们识字班也收我一个罢。”
王松艳抱着小板凳过来,“姐姐坐,我们一起识字。”他见了秦源盼就被他身上风流妩媚的气质吸引,觉得做女人该是他那个样子的。由此格外亲近。
秦源盼学着写了一个“福”字,“中国人都爱说有福气。”,右边的“口”字多了一横,写成了“日”。王松艳摇摇头,“您写错啦。”拿过来在“日”字中加了一竖,改成个“田”。
“这样两个田,双双对对的才好。”
李景仁道,“这个不一样,你仔细瞧瞧。”
素君举起来看了一看,“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。”
李景仁道,“原来你习惯用左眼看。”
素君道,“我要用单只眼睛的时候,就习惯闭上右眼,用左眼瞧东西。怎么了?”
李景仁道,“也没怎么。还好你不用枪。我在军校有一个同学,他右手持枪,左眼瞄准,总是别扭得很。”
素君笑道,“所以说我做不来你们这些事。”
第二天黄蜜也拿了个万花筒来,“帮我瞧瞧这里面是什么?”素君举起来凑在右眼前一看,“不过是彩色的纸屑。”将万花筒放下了。
黄蜜道,“瞧你闭左眼很不习惯,你是不是用左眼看的?”
素君道,“我习惯用右眼。”
黄蜜道,“你把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打开,做成一个框——把手伸直,再把框由远到近放到眼睛跟前来——眼睛要一直看着框的正中。”
素君照做。他在美国学射击的时候,也是用这种方法确定的dominated eye。他的是左眼,所以学枪的时候用的左手。此时他早有了防备,那个框最终果然合在了右眼上。
黄蜜让刘芳如将素君带走,又让程慧进来。将每个人都这么查了一遍。
素君不放心,约了李景仁出来。到了江边上散步。李景仁见了他的神色,便知道他在担心,笑道,“我知道你会用枪,是我教你的。”
“你怀疑我吗?”
“我无所谓。你知道我向来只是敷衍。上次你开车我也替你遮挡。我是无可无不可的,我没有d性。”
“那你是怀疑我了。”
“有什么要紧呢?我保护好你就是了。我原担心有我保护不到的地方,后来见黄蜜也这么喜欢你,我便放心了。”
“你不嫉妒?”
“我当然不嫉妒。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像他一样喜欢你,照顾你,对你好。”
“其实……我故意藏拙,不过是想保存好自己。我其实……那些不是我做的……”
“你这样想,我很欣慰。黄蜜这么多疑,你藏起来是很好。我希望这些事情赶紧过去,给我们一个真正和平的环境,让你也像白棠那样恣意潇洒,而我也不必替你担心。”
素君叹道,“不过是快活地活着,竟然也是奢望了。”
“你好好活着,那一天很快会到来。和平……马上就要来了。只要剿清了xxx,黄蜜便不会再怀疑你,你也可以那样潇洒了。”
“我怕的是等不来那一天……听说北方的xxx已经……若长沙也有那一天,你要怎么办?”
李景仁叹道,“我不知道,走一天看一天罢。”
“你会投降吗?噢不是,他们不管这个叫投降,他们叫起义。”
“还要看组织的安排,你知道我们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。所以我才要你从长沙站出来,去湖大当教授。学校总归是安全的。”
“你说这话真好笑。你忘了我们那时怎么见面的了?国家若是要亡,学校自然也不会好。这样打下去,我心里真是难受。大家都是中国人,刚刚从日寇的铁蹄下脱生,如今竟然在同室操戈……死了我们的同志我心里难受,可xxx不是人吗,死了xxx我也……”素君伏在李景仁怀里哭,“他们怎么不懂,xxx也是人呀,也是我们中国人呀……”
李景仁叹道,“以民国之名,才是国之正统,xxx很不该另立政权,划地而治。”
“可是,以人民之名,才是人间正道,不是吗?”
李景仁不能回他。
素君走了几步,发现李景仁没在身边。他转身看到路灯之外都是黑的。街市黑了,李景仁也不在。素君还没喊他,李景仁往前走了两步,走到路灯的光罩子里。素君连忙跑过去,“刚刚没看到你,我心里好慌。”
李景仁笑道,“我喜欢从后面看着你。看你一个人走得这样稳,我也安心了。”
“不要说这样的话。你要走在我的前面,我看着你我才安心。”
“好。”李景仁走到素君的前面。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好黑,素君又赶紧跑上去,“你还是走在我身旁罢,我们走一起我才安心。”
“好,那就走一起。”李景仁将左手环过素君的腰,素君双手握紧那只手,轻轻地摩挲,又将头在李景仁肩膀上拱。
彭素英的审讯结果出来。黄蜜抓不到证据,最终定了他倒卖牛肉干扰乱市场,判了一年整。
素君再去找李景仁,李景仁不肯帮他了,“上回只是见个面,这次你要劫狱,怎么能行?”素君只问他,“你帮是不帮。”又用分手要挟。李景仁被他闹得没办法了,“我把他救到后门为止。”
素君道,“出了门自然还有别的安排。你放心,他没犯什么大事,黄蜜管得不严,你将人支开就好了。”
李景仁急道,“你能认识几个人?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安排?你不要救他反而害了你自己——”素君不理他,“你不救,我就去和钱宪一起救。”
李景仁半夜摸进去,守卫的人倒了一片,是高铁行也来了。高铁行只看了李景仁一眼,“你也来了?他不在这里。”
两个姑奶奶不论如何不信,跑进来一看,果然空荡荡的。那个小气窗的口子森森的。
黄蜜来到门口,李景仁高铁行二人忙挡住了他。黄蜜叹了口气,“我岂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?他怕冷,我将他转移到一间没有窗的房间里去了。你们要看他,不过随时的事情。”
素白二人并不说话,跟着黄蜜去看彭素英的新监室,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的,也暖和。
徐玮等人被捕,伤兵转移走,识字班少了许多先生。素君他们也去,给他们讲古往今来女子自强自立的故事。素恒给他们讲mks主义的道理。另从湖南大学请了一个年轻的物理教授,叫作贺星寒的,给他们讲解科学知识。
一时间,长沙城里穷而有志气的女孩子,都涌到他们这里来上课。王松艳兴致勃勃,办了一个“韭菜园妇女学习小学堂”,简称“韭菜园小学堂”。人多了,再在菜园旁边上课不像样。素君他们出钱租了一个废弃的戏园子。
其实只是一块地,文夕大火,长沙会战,哪里的房子不都成了碎砖块。有人住的地方有人修,没人去的戏园子就还是一片废墟。王松艳他们做惯了力气活的,不多时就收拾出了几块平坦的地方。又用石头木板搭了桌椅黑板等。
别人笑他,王松艳,你自己都不识字,办什么识字班?
王松艳气鼓鼓的,将一块长着一棵野草的泥土块扔到了园子外面,我不识字所以才要办识字班!砰砰砰挥舞着锤子钉黑板。
傅之安走进来问他,“你将白芷扔出去做什么?”
王松艳一手还拎着锤子,“我们都用废报纸练字,哪里来的白纸?”
傅之安将白芷放在园子角落的一个坑里,填了些土进去,“这叫白芷,是一种香草。古代常用香草比喻君子。离骚中有‘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’,说的就是这个白芷。”
王松艳听得懵懵懂懂的,只是将旁边好多开一样小白花的植物都挖出来,跟墙角那棵种在一起,“君子我听说过,陶先生上回不才说的君子如玉么?”颖之因为识字班缺人的缘故,一直没有走。
傅之安笑道,“嗯,君子如玉,香草美人。这个白芷,就是攸县三宝白芷生姜大蒜的白芷。”
生姜大蒜他知道,白芷还是没听说过。王松艳看着傅之安伺弄香草的样子,忽然来了句,“傅先生是美人。”倒教傅之安红了脸。
王松艳并不害羞,“你方才说香草用来比喻君子,又说了香草美人。那么君子就是香草,香草就是美人。傅先生是君子,所以也是香草,也是美人。”
贺星寒闻言笑道,“我昨天才教他的等式的传递性,他今天就会用了。”
王松艳对贺星寒不是很感兴趣:贺星寒教的东西太难,他听不懂。
还是硬着头皮在听。人家一个大学教授,跑来教他们算数——还要先从abcd教起,他也知道他不容易,上课从不捣乱。
如果“gm”已经这么美好,那么“gm成功”该是怎样的?他不敢想。
惯例是要禁的。素君他们租戏园子是从上任租客那里接手。等于上任租客是二房东。二房东手上并没有地契,当时和园子主人签的是二十年。三十六年五月份到期。黄蜜于是通报到城建部门,园子被查封了。
白棠气道,“我说怎么租金给这么便宜,原来是空手套白狼!”去找二房东的麻烦。那二房东也只是侥幸,便退了他们租金,“订金概不退还。”素君气得要打人,白棠拿出工作证晃了一晃,“我们是长沙站的人。你不老实说清楚地契的事情,就回站里去,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。”
那人连连作揖告饶,退了订金,又退了一笔损失费,“原本是一个班主买下来的,后来他们班子散了,几个角儿都嫁人去了,就把这园子租给了我。这么些年兵荒马乱,谁还找得到人去——我也是苦啊!一下子交了那么大笔订金,钱又没赚到几个。”
二人要他写了份证词,想去戏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找到老班主的痕迹。不然就找个律师,以旧主人失踪为由,让法院判。那块地的位置好,他们实在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。
哪知到了戏园,看到黄蜜与一个中年女人在交涉。黄蜜知道园子是他二人租的,招手叫他们过去。
那中年女人细细的眉毛,尖尖的下巴,眼睛旁边一颗痣,身姿盈盈站在那里,说不出的风流婉约模样。见素君来了,眼前一亮,“就是他。园子我租给他的。凭据我没带在手上。”
黄蜜手上拿着一张地契在检查。看不出破绽,将地契还给那个女人,“你租给他?你方才又不说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我见你们这么多人,心里怕,一时慌了。”他声音轻轻糯糯的,倒听不出一点慌乱。
黄蜜道,“他的名字你总记得罢?你们签契约,名字总要写一个的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王素君嘛。单名若,表字素君。兰若的兰,素问的素,君子的君。”往身后的园子看了一眼,“黄站长,我才回湘,懒得打理,便将园子租给了年轻人管。他们将这里收拾得好干净利落,到底因为什么封了?”
黄蜜道,“有人举报说,有人在这里组织学习fd知识。”
那女人笑道,“什么fd知识,我去看了,不过是学几个字。黄站长,不怕你笑话,我也不识字。我还想着,他们把这里办好了,我也去学习呢!”
刘芳如过来在黄蜜耳边说了几句话,黄蜜点点头,“既然是误会,我通知他们,可以都散了。”
黄蜜他们走后,那女人将素君和白棠请进园子。二人见他是友非敌,没有拒绝。
素君正要开口问,那女人笑道,“是素素罢,都这么大了。当年我收到你妈的电报,说你出生了,请我去长沙玩,我忙于一些事情没有成行。再见到你,你已经有你妈妈当年那么大了。”伸手摸了摸素君的围巾,“这便是我送给你妈妈坐月子用的。”翻起围巾的一个角,“上面还有我绣的字呢。”
那上面写着“赠姊咏,妹盼”
素君道,“原来是源盼阿姨!妈妈和我说过你!”
秦源盼笑道,“难为我一看就知道是你。你也还念着我。”并没有问素君他母父可好,想必是知道的。“不仅围巾眼熟,你和你妈妈那个时候长得一模一样。”
素君问道,“源盼阿姨近来可好?”
“不算太差。”
白棠笑道,“我听刚才刘芳如说到海师长云云,素君你的源盼阿姨如今应该是师长夫人了。”
秦源盼笑道,“师长不师长的算不得什么,只是为人还不错罢了。”脸上写着一万个好。
一个废旧苍凉的戏台,倚着戏台角放了一块黑板,上面写着模糊不清的公式。三个女人斜斜聚在夕阳下,来识字班上课的女人们三三两两来了。姐妹,母女,甚至祖孙结伴。见了素君和白棠,都叫“王先生”“马先生”。
秦源盼笑道,“都当了先生了。”
素君道,“还是借用的源盼阿姨的地方——”
秦源盼笑道,“你们识字班的事情我知道。这园子原先叫‘芷蘅园’,种了许多白芷杜蘅,我却觉得,一园子香草,不如一园子佳人好。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素君和白棠忙道不敢。
秦源盼笑道,“我方才说过,我也不识字。你们识字班也收我一个罢。”
王松艳抱着小板凳过来,“姐姐坐,我们一起识字。”他见了秦源盼就被他身上风流妩媚的气质吸引,觉得做女人该是他那个样子的。由此格外亲近。
秦源盼学着写了一个“福”字,“中国人都爱说有福气。”,右边的“口”字多了一横,写成了“日”。王松艳摇摇头,“您写错啦。”拿过来在“日”字中加了一竖,改成个“田”。
“这样两个田,双双对对的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