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秋

    二人走到银杏树下，万琮已经等在了那里，这是几人约好的地点。
    他背对着二人，一手拄着个木制手杖，一手抚摸着树干，隐约发出一声叹息。
    “这棵树，在我儿时就有了，当时还没有这么粗壮，只足够二人乘凉。”
    语罢急急的咳嗽了几声，慢腾腾的转过身，地上未扫净的叶子发出踩踏碎裂的声音。
    偶尔撩过的清风吹起一地杂乱，让阴沉的周遭更加萧肃。
    此时的他，头发稀疏花白，在发顶草草的冠成一髻，一根木簪斜斜的束着。
    仍旧穿着以前的衣衫，但是佝偻的身材撑不起宽大的衣服，反而显的不伦不类。
    如果万昭不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，此时只怕也认不出来。
    “虎尚且不食子，你还真是狠毒。”
    唐明彻手上千丝锁转动，颇为讽刺的开口。
    “哼，若没有我们，又哪里又今日的万家？他们想做圣人，我可不甘咳咳...咳....”
    许是因为激动，话没说完有咳了出来，嘴角似乎还有些血迹，被他抹去。
    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前方的二人，嘶哑的声音如同魔音绕耳。
    “年轻人，人不为己，天诛地灭。”
    话音刚落，一道金色丝线迅速冲他过来，极细的金丝快的肉眼几乎不可见，只有昏暗中反射出的一点耀眼金芒暴露了踪迹。
    万琮眼眸一凛，拿起手杖向前伸去，尖端转动，将千丝锁过来的轨迹缠绕在拐杖上。
    唐明彻又驱使千丝锁另一端打过去，万琮身形一闪，躲在银杏树一侧。
    树干被打出深深的一道沟壑，千丝锁收回时，顺势带回万琮手里的手杖。
    毫不留情的勒紧搅碎。
    万琮扶着树拍着胸口大喘气，带着压抑的咳嗽声，不过就算这样狼狈，还有心情抬起眼讥讽的看着二人。
    还没缓过气就见万昭一个飞身过来，手里握着匕首，直直的指向他胸口。
    万琮空着的右手瞬间罩上一层怨气，格挡住万昭的攻击，只是带来的冲击致使他倒退了好几步。
    手臂被划开一个血口子，身形晃了下才勉强站稳。
    然而千丝锁紧随其后，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，直冲面门。
    万琮一个侧头，千丝锁擦面而过，留下一条血痕。
    头上的木簪子本就松松的束着，因着这一动作被甩到地上，干枯的头发瞬间随风乱舞，让他本就阴鸷的气质更显怨毒。
    他似乎被惹恼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盯着与他对峙的二人。
    万昭与唐明彻也懒的浪费时间，齐齐上去打做一团。
    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围殴一古稀老人，那画面，怎一个残暴了得。
    可局内人却知道，眼前的老头究竟害死了多少人，而那些枉死的怨魂此刻正在上方盯着他。
    垂死的身体不仅在体力上难以支撑，属于凡人的血肉也无法承受由内而外的怨气。
    他的一双手和身上一些被怨气侵蚀过的地方，开始小片小片的腐烂，皮肤表面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。
    万琮额头冷汗直冒，对于他们的纠缠恼怒的不行，偏偏又没什么办法。
    最后唐明彻用千丝锁断了他一只手臂，趁他自顾不暇，万昭一脚踢在他胸口。
    在他还没站起来时，用匕首一把插进他胸膛，喷出的红血溅在他皑白的面颊上。
    让他的面容更加艳丽，只是一双凤眼毫无温度的看着膝盖下的人。
    万琮瞪着一双眼睛，里面布满血丝，浑浊不堪，死死的盯着头上的黑云。
    诡异的是他嘴角竟噙着笑，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刺透胸膛的痛感。
    一张脸上两种不同的情绪掺杂在一起，不免让人心生寒意。
    万昭眉头紧锁，不明白他如何还笑得出来，然后就听见唐明彻语气急切的让他离开。
    他不明所以，但仍是下意识听从唐明彻的话，迅速起身到一旁。
    再看过去时才发现，在万方元的身体下，熟悉的微光凝成丝线，从身下逐渐蔓延至全身，直至完全包裹住。
    最后那具尸体变成了一个人形大的茧，表面微光流动，只见椭圆形的茧开始出现形状。
    几个地方出现鼓胀，渐渐伸出，唐明彻和万昭俱是心头一跳。
    向后退些拉开距离，都防备的盯着，看他渐渐成了个人形，慢慢的破茧而出，站立起来。
    而万方元的身体则消失不见。
    要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东西，说他是个人，可是却是由那些微光汇聚的丝线组成。
    没有皮肤、五官黑洞洞，连行动起来都像是没有骨骼一般。
    这便是万琮的灵体。
    看上去丑陋渗人，却又纯洁无瑕，泛着荧光，很难想象这种人的灵体竟是最纯净的白色。
    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，又合起握了握，像是许久没见到自己的这幅样子，不甚习惯一般。
    随即看向二人，冷哼了一下，虽然没有眼珠，但是万昭觉的他就是在看着自己。
    万琮确实在盯着万昭，显然对刚刚的一刀之仇怀恨在心。
    他的声音空洞粗哑，就像是在闭塞的小空间里敲了一下牛皮鼓。
    一直空荡循环、经久不散，粘腻的环绕在耳廓，让人心焦心烦。
    “当初就应早早的杀了你，真是后患！”
    早年他囚了秦月和尚在襁褓的万昭以作筹码，暝身死后，他原本想了结万昭的性命，可又觊觎他以后可能会出现的神核。
    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，就被万方元抢夺回了意识，之后便失去了大好机会，导致今天的局面。
    就连唐明彻也是，他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存在，阻挠不成就逃掉了，可是只有死人才会让自己安心。
    趁着为数不多的清醒，解决了他们，不成想还有个漏网之鱼。
    回应他的是万昭冰冷的眼神，与环绕在他身边包裹着怨气的符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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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啪嗒。
    唐星坐在万榕门口，手里拿着个小木棍戳土玩，一个用力，木棍就在她手里夭折。
    她看了看，干脆扔掉，坐在那里拄着下巴。
    从他们走后，她就一直心神不宁，整个人烦躁的很，隔一会儿就叹口气。
    还不敢太大声，生怕扰了屋内休息的万榕。
    摇头晃脑的四处瞄着，不由的撇了撇嘴，万昭留下的结界外有不少暗中窥伺的眼睛。
    都觊觎着她的一身血肉，偏偏忌惮于万昭的结界，只能在暗处偷偷瞧着。
    眼睛泛着贪婪的光，流着涎水。
    唐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，嫌弃的裹了裹斗篷，最近她越发畏冷。
    恍惚间好像看到个熟悉的身影，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又没有了。
    垂眸疑惑了一下，抬头时刚刚那个身影竟然突然出现，隔着个结界站在她面前。
    唐星吓了一大跳，惊呼刚出口一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，一双白净柔荑颤巍巍的抚在胸口。
    这就是之前骗她去祠堂、又帮她找到本子的小鬼。
    其实唐星说不上对她是什么感觉。
    说怕也不是，说不怕又不对。
    小姑娘还是那副样子，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    唐星试探的看着她，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告诉自己什么。
    然后看见小姑娘又举起手指着什么，唐星却愣了，因为她指着的是自己......
    下意识的向两边瞧了瞧，确定是自己后走过去蹲在她面前，满脑袋问号“你在...指我？”
    小姑娘似乎不会说话，点了下头后指了指自己胸口，然后又指向唐星。
    一番操作下来，反正唐星是没看懂.....
    迷糊的在胸口拍着，在摸到一个硬物后愣了一下，看了眼小姑娘，忙拿了出来。
    那是曾经婆婆给她的银锁，希望她能找到失踪的孙女儿。
    唐星摘下那把银锁，还带着自己的一些温度，在手中铃铃作响，上面还刻着个秋字。
    其实一路上唐星也问过、打听过，只是一直都没有踪迹，没想到竟在这里。
    “你是小秋？”
    小姑娘没回话，只是定定的看着银锁项链，眼底有一层雾气，显的委屈至极。
    唐星将银锁递了过去，手伸出去时，周围暗藏着的邪祟又冒出头，在唐星收回去时，又不甘的藏了起来。
    小秋惨白的小手上没什么肉，还有好多伤痕，细细的抚着银锁。
    而后带在脖子上，冲唐星一笑，才有了点孩童的天真。
    她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然而却发不出声音，苦恼的看了下银锁，而后眼睛晶亮的看着唐星。
    手拿着银锁递给唐星，又拿回自己身边，如此往复几个来回，唐星才明白了她的意图。
    想了想措辞，继而开口“你是在问婆婆吗？婆婆她...她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，她在那里等着你呢。”
    小秋歪着头，很认真的听着她说话，在她提到婆婆两个字时眼睛一亮，最后陷入深思，像是在思考唐星说的是什么地方。
    她这幅小大人的样子让人觉的可爱又好笑，唐星却笑不出来，满满的心酸。
    刚刚在她张嘴时，唐星恰好的看见她断了的舌头，齐齐的切口，一看便是人为。
    小秋像是想通了般，抬头对着唐星笑，一双手一直放在胸口，捂着佩戴银锁的位置。
    随后她的身体幻做星星点点，最终消失不见。
    取而代之的是飘落在地的一张契约书。
    唐星捡过来，微微的叹了口气，因为万琮一个人，害了多少性命。
    不够一切事端也快终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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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秋和银锁是第二十二章里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