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永不分离

    乔茜这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，梦中许多旧时场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，像在播放默片。只是出场顺序都是错乱的，毫无逻辑和章法。唯有最后那一段格外清晰——洛青蓝站在他们曾经一起居住的老房子门前，冲着她微笑。天是蓝的，风是暖的，斑驳的旧墙上爬山虎葱绿茂盛。
    梦中的洛青蓝眉目年轻，神色温柔。蓝底白花的连衣裙，还是她用第一笔奖金买给她的生日礼物。可她不再是稚嫩的孩童，她想要走进院子，像以往那样抱着师父撒娇，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。只能隔着一段距离，和洛青蓝遥遥相望。眼前场景忽然开始模糊不清，四肢终于能够动弹，她焦急地奔跑追寻，然而一切都消失不见。
    只剩下熟悉的女声柔柔地响起：“小茜，去找他吧！”梦境戛然而止，乔茜猛地睁眼，惊叫声卡在喉咙深处未来得及发出。窗外天色早已大亮，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光线，室内仍旧一片昏暗。乔茜长出口气，只觉得那熟悉的女声依然萦绕在耳畔——小茜，去找他吧。去找谁，程钺吗？
    师父已经去了这么多年，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们两个这些儿女情长的纠葛？日有所思，夜有所梦，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得了相思病。乔茜苦笑着掀被起身，下一刻神情凝滞在脸上，记忆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……
    那是她出国比赛的前一星期，洛青蓝终于不再忍耐着头疼，去医院预约了专家。回来时她心情很好，还和她打趣：“小茜，今天给我接诊的是个帅哥医生，好像还是从国外名校回来交流的，年纪也不大，等你比赛回来，介绍你们认识？”
    那时她只关心洛青蓝究竟是不是得了重病，哪里关心医生长得是圆是扁。可如今回想起来，她师父说的那个帅哥医生，十有八九就是程钺吧。原来孽缘早就始于当日。
    “唉……”乔茜叹了口气，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。通知栏上有几条微信留言，其中一条是《救赎》舞台剧组那边发来的，点开之后发现是电子版剧本。乔茜点击下载，然后开了打印机连好蓝牙传送，一边将剧本打印出来，一边去厨房准备早餐。
    家里的东北大米还是程钺之前买的，乔茜抓了一把扔进电饭煲，接好水，忽然想起冰箱里已经没有蔬菜。她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，干脆翻出备用的泡面，撕了里面的脱水蔬菜包应急。最终煮出来的成品倒也还可以，至少视觉和嗅觉上都比那些减肥代餐强。唯一的缺点就是水放多了，看起来有点像是她初中食堂出品。
    乔茜捞干的盛了一碗，刚在餐桌前坐定，手机就响了起来。屏幕上显示的是串陌生的座机号码，归属地本市。她随手接通，那边刚自报家门便愣住，“你好，我是北山区交警支队。请问是乔茜吗？”交警支队？！交警支队找她干什么？乔茜迟疑着：“是我……请问您……”
    “乔小姐，昨天中午十二点五十左右，你在北山区光影传媒集团的地下车库剐蹭到一辆丰田越野车。我们在接到车主报案后调取了监控录像，已经查明事件经过。事主现在就在这里，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。”后面的话乔茜没有认真听下去，她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头，半天无法下咽。
    北山区交警支队距离裕美国际不算近，开车过去也要将近半个小时。乔茜直到将车子停靠在车位上，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都无法平复。
    昨天中午……昨天中午她开车门的时候的确撞到了程钺的车，可她不相信程钺在监控录像里认不出事情是她做的。就算录像里认不出，交警支队都把电话打来家里，他还能不知道肇事人是谁？而且程钺会在乎那几个喷漆的钱？就算在乎，他有她的联系方式，她也没将他拉黑。难道不会亲自来找她？闹到交警支队去，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！
    处理纠纷的办公室在一楼，进了大厅左转第二间便是。程钺看见乔茜到来的那一刻，英俊的面容上并没有任何神情。乔茜看着他那张写满淡定的脸，不知为何更加气闷，一时间不见了那些别扭和纠结。
    “请问你是……”办公室里的小警官朝她看了过来。“你好，我是乔茜。”乔茜一边自报家门一边缓步入内，“我昨天走得急，好像是剐蹭到了旁边的车。”说着看了程钺一眼，“这位先生是事主？”装！你能装不认识，我也能装！大家一起装！
    程钺没有吭声。倒是负责办案的小警官笑着拿出了材料：“乔小姐，既然你自己也有印象，那就好办多了……”乔茜暗自翻了个白眼，转过头去不再看某个装不熟的人，配合着小警官开始走程序。事主有完整的录像作为证据，肇事人被找也不推诿，省去了很多麻烦。
    一刻钟不到，事情已经完满解决，全程洋溢着公事公办的气氛。乔茜在材料上签了字，放下笔的时候有些不甘心，转眸看向程钺笑得像朵花一样。“抱歉程先生，不过麻烦您下次停车的时候也有公德心一点，别和其他车辆挨得太近。”
    程钺点点头，睁眼说瞎话：“我开车技术不好，下次一定注意。”乔茜暗哼一声，和办案的小警官和颜悦色地道别后，转身走人。两寸左右的小高跟踩在地面上，发出铿锵有力的节奏。程钺看着那抹纤细的窈窕背影，唇角勾了勾，举步跟上。
    时间将近正午，日头还有一点就转到正南方，有些刺眼。乔茜毫不停顿地迈下台阶，还不等走到自己的车旁，就听见身后的人开口出声，“乔乔。”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诱哄的调子，像极了他叫她早起时的语气。乔茜步伐一顿，耳尖莫名一阵发热。程钺这时已经走了过来，绕到她身前站定。
    “有事吗？”乔茜看着他，抿唇不语。“一起吃午饭？”她哼了声，瞥眼不看他。程钺目光幽深，像是因为她的冷落而感到委屈，“乔乔……”乔茜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火气，倏地转头瞪向他：“程先生，我俩不熟！”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程钺看着她横眉怒目的模样低笑出来，可笑过后俊朗的眉宇间又染上一丝落寞。乔茜敏感地捕捉他的神情变化，心头微微一揪。她咬住下唇，撇开头不肯看他。然而两秒钟后又忍不住主动和他说话：“你把我折腾过来就是为了修理费？”
    “不是。”程钺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她，毫不掩饰自己的相思之情，“乔茜，我想你了。”乔茜心肝一颤：“抱歉，我不想你。”程钺：“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保险公司，或是让助理过来？”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！
    乔茜歪头挑眉：“程钺，你……”后面的话在被他拥进怀里那一刻戛然而止。男人独有的清冽气息瞬间笼罩了她，铺天盖地，无处可逃。乔茜身体一僵，反应过来时下意识抬手抗拒，然而直接触碰到他胸膛那一刻骤然停顿。
    他炙热的体温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过渡给她，乔茜神思恍惚，控制不住开始心猿意马。这久违的怀抱……原来，她竟这样渴望他。“乔乔……”他说话时有微弱的震感自胸腔传来，“和好吧。”乔茜默然不语，几秒钟后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程钺感觉到胸前一阵湿濡，悬着的心并未就此放下。一切比想象中容易得太多，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那晚在天台上她和他擦身而过的场景太过深刻，他真怕那就是两个人的诀别。“唉……”程钺低声叹息，随即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。他心中锐痛，一瞬慌乱无措，“乔茜……你……”
    话未说完，怀里的人忽然退开一步，随即又猛扑过来。程钺往后倒退一步，唇上触感温软湿濡，被她吻住。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，下一秒便箍紧她的腰背，反客为主，尽情与她厮缠嬉戏。乔茜抱住他，狠狠地索取回应，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狠戾，人的身体总是比内心更诚实。乔茜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：爱到深处的人，不管对方犯下什么样的错误，都是能找到理由原谅的。是的，她不再纠结那些过往的是非对错了。
    如果真像elisa所言，洛青蓝也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，那她何苦辜负。如果不是……那亏欠的养育之恩，就让她下辈子偿还好了。今生今世，她只想圆了和程钺之间的情债。
    情人间的纠纷误会可能有千百种，但是和好的最快捷有效方式似乎只有一种。有什么比一睡泯恩仇更管用的？一场缠绵过后，又是如胶似漆，甚至更胜从前。酒店的床太过暄软，程钺起身的时候惊动了身旁的人。
    可乔茜只是哼唧了一声，复又闭着眼翻过身去。被子因为方才的动作从肩头上滑落，白皙的皮肤上印着青红的痕迹，彰显着方才的战况激烈。程钺替她拉上被子，然后笑着叹气，有点无奈自己的荒唐。久别重逢的情侣在交警支队门前激烈拥吻，结果除了被围观外，自然是两个人连家都来不及回，直接就近去了旁边的酒店。“几点了？”床上的人这时出了声。程钺摸过手机看了眼：“五点四十。”
    “这么晚了啊。”乔茜打了个呵欠，又翻过身来。两人四目相对，都静默下来。“你还睡吗？”过了几秒，程钺率先开口。乔茜摇头，虽然她被折腾得快要散架，可睡过一觉后，精神却不错，躺着也是难受。“那去吃点东西。”程钺边说边扯过衬衫。修长的手指一粒一粒扣着上面的扣子，看起来竟有些引人遐思。乔茜歪着头欣赏他穿衣服，脑袋里勾画的却是扑上去将他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。只可惜她此刻空有一颗狼心，却没有了化身为狼的体力。
    程钺显然很享受她的注视。不同于以往的利落迅速，他动作格外慢条斯理，仿佛在完成艺术品。打理好自己，他又拾起她的衣服，亲自伺候女朋友。乔茜任由他摆弄自己，时不时地偷个吻，捣个乱。等一切妥当，他在她纤细的腰上捏了把，不满地皱眉：“刚才就发现你瘦了，想吃什么？”她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你做的。”
    车还停在交警支队门外。程钺从乔茜手中拿了车钥匙，径自开门坐进驾驶位置。人高马大的个子缩手缩脚地，显得有些滑稽。乔茜看着他的动作愣了一秒，跟着坐进另一边。“你的车呢？”她问。就算那辆越野车去修理了，可她记得他好像不止一辆。“我坐地铁来的。”程钺调整着后视镜，偏头看她。
    乔茜接收到他的目光，瞬间明白了什么。敢情这人今天是抱着必须把她拿下的决心来的！可他怎么就那么有把握，一定能成功。“其实我也没把握。”感受到她的疑问，程钺主动开口解惑，“如果今天不成功，我大不了就再坐地铁回去。”
    “那如果今天不成功，你还打算怎么办？”她迷惑。可程钺却只讳莫如深地一笑，便启动了车子。乔茜翻了个白眼儿，赌气地看向窗外，不再搭理他。直到窗外景物渐渐陌生，才惊讶地转头。“你要去哪？这是去新城区的路。”
    “回家。”程钺看她一眼，说话间方向盘左打，拐上一条僻静的小路。这个时间去裕美国际太堵，去新城区的确更通畅快捷。乔茜虽然没问过程钺究竟有多少身家，但房产肯定也不止一处，毕竟他之前都不住在裕美国际那套公寓。于是靠回椅背，没有多问。可等真的到了地方，她猛然意识到这里才应该是他真正的家。
    两层楼的复式结构，一层挑高设计，全开放式结构。二楼的阅览室藏书比裕美国际那里多出几倍，另外一间是他的卧室，这个地方处处都是他长期生活留下的痕迹。
    乔茜随意转悠了一圈儿，最后回到一楼厨房，看着料理台前正在忙活的背影“啧啧”两声：“你这算是带我回了老巢？”程钺回头看她一眼，答非所问：“还有一会儿就好了，帮我拿盘子。”乔茜哼了声，走到橱柜前随意拉开个门，还真找对了地方。
    “要几个？”她问。“先拿两个。”她“哦”了一声，挑了两只花纹顺眼的，冲洗过后递给他。程钺家里的食材备得很齐全，两菜一汤很快就端上了餐桌。被养刁的胃口很难再适应地沟油，乔茜这段时间几乎受够了外卖的煎熬。重新吃到程大厨的手艺，简直痛哭流涕。饭后程钺仍旧没让她沾手，打发了人去旁边玩手机，独自将一切收拾干净。
    乔茜这时候刚开了局游戏，坐在他书桌后面埋头苦战。程钺走过去时，她正好送了第一个人头。“呵……”男人低沉的笑声就在身后响起，刺耳得很。乔茜扭头，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心头火大。“你行你上！”她气哼哼地将手机塞进他手里。“好。”程钺很是自然地接了过来，两分钟后，三杀的提示音响起。十分钟后，战局结束。“victory！”乔茜听着胜利的号角，忍不住撇嘴。程钺看着屏幕上多出的一颗星勾了勾唇：“我记得之前是星耀。”
    “掉回去了。”乔茜闷闷不乐，“没有你这个超级代练，连输十场不是梦。”而且输也就算了，还经常被举报扣分，明明她每场都很努力的！程钺笑了声，把手机还给她。乔茜没有继续玩，怏怏地歪头趴在桌子上。转眸间发现电脑键盘下面压了张请柬，她伸手拽了过来：“这是什么？是你有朋友要结婚？”
    然后不等对方回答，便已经有了答案。请柬是光影传媒发的，11月5日晚八点，《救赎》舞蹈剧开启仪式，地点是宣城大剧院。乔茜不由一怔：“《救赎》的开启仪式？我怎么不知道！”就算只出演两场，她好歹也是女主角啊。
    “还没正式发出去。”程钺解释道，“现在只有内部人员知道，你的那份……应该明天就会收到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乔茜忍不住嘟囔，“有股份了不起啊。”
    “呵……”程钺笑了声，“没什么了不起，不过我知道一件或许你感兴趣的事。”
    “什么？”乔茜斜眼看他，并不太感兴趣的样子。程钺默然一秒：“算了，到时候你自然知道。”乔茜“嘁”了声。
    “乔乔……”程钺声音蓦地温柔，“如果结婚的话，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？”
    “啊？！”乔茜愕然，隔了两秒才明白他说了什么。心跳猛地加速，在耳边“咚咚”乱响。她不自觉地坐直身体，有些紧张又有些赌气：“你这是向我求婚呐？”
    程钺慢吞吞地点头：“你这么认为也可以。”什么叫她这么认为也可以！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晚餐没有藏在冰激凌的戒指也就算了，好歹正式一点啊！要不要这么钢铁直男！乔茜猛地站了起来，“哗啦”一声推开椅子，气哼哼地转身上了楼。程钺目送着她的背影，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。
    乔茜果然在第二天收到了光影发来的请柬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个内部可靠消息：开启仪式当天，c.y也会到场。作为连续五年蝉联作家收入榜榜首的作者，c.y的一举一动一直很受各方面关注。只是出道十年，从来不曾露面参加任何相关活动，甚至一场签售会和书友见面会都没举办过。之前几部作品影视化，他也不曾出现，这次却要现身一个小制作舞蹈剧的开启仪式。乔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    可怀疑只有极短的一瞬间，之后就只剩下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亢奋和期待。她的爱豆！她这些年唯一追求过的老公！！这次她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了！！！程钺对她的激动仍旧有种难以启齿的不满，但是却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非得冷嘲热讽一句。事实上，他也十分期待那一刻的到来。
    更何况两个人虽然和好，但能够腻歪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，所以格外珍贵。舞蹈演员吃的是名副其实的青春饭，乔茜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水平，在业内都算得上是前辈。金鹏索性厚脸皮，额外邀请她再参与编舞。为爱豆的作品出力，当然义不容辞。所以乔茜这些天除了排练自己的那份，还要盯着别人，忙到不可开交。
    时间就在忙碌中一晃而过，转眼便是十一月。启动仪式的前一天，天上零零星星地飘起了小雪，整个城市的气温也跟着急转直下，竟然比以往提前进入冬天。程钺看着她一早准备好的晚礼服，忍不住直皱眉。宣城的冬天寒意凛冽，尽管明天路上坐车，剧场里有暖气，可这露胳膊露肩的装扮，还是不符合程家的养生理念。于是当天下午，他硬是将人从剧组拽出去重新买了衣服。
    正是这个城市上新的时节，商场里款式不少。可乔茜因为被逼迫着换衣服，心情不爽，兴趣缺缺。最后程钺替她选了套白色的英伦风女士西装。那套衣服是某品牌的限量款，整座城市只投放一件。因为对人身材十分不友好，始终未能售出。倒是很衬乔茜的气质，简单的样式，落落大方。穿得进办公室，去得了酒会，同样也上得了舞台。一旁的导购赞不绝口。程钺毫不犹豫地付了款，见乔茜不愿意多逛，便直接领着人去吃饭。
    商场楼上就有很多高口碑的店，两人最后选择了日式火锅。菜上齐时，乔茜仍旧闷闷不乐：“我还是觉得那件礼服更好看。”程钺往锅里下着青菜，只回了一个字：“冷。”乔茜直接翻了个白眼儿。别人有种冷叫作你妈冷，她这是有种冷叫男朋友冷。“那件衣服露太多了。”程钺想了想，又说了两句，“冬天皮肤不宜外露。”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乔茜干笑两声，“程大夫，要不您现在重操旧业回医院？”程钺筷子一顿，将它们放在碟子上，正色看她。“你这样费心准备，去见另外一个男人，让我心里很不舒服。”虽然那个男人也是他本人没错，“呃……”乔茜噎了一下，在他的注视中莫名心虚。
    好吧，她的确是存了那么点心思，想要花枝招展倾倒偶像。但这跟其他无关，纯粹就是想多得到爱豆的一点注目。谁知道落在钢铁直男眼里，就成了罪过。“乖。”程钺给她夹了一筷子烫好的菜，拒绝再继续交谈这个话题。因为晚上的启动仪式，第二天的排练只有一个上午。乔茜回到家的时候，发现程钺竟然不在。他是作为公司内部嘉宾参加活动，她则是以剧组人员身份出席，还有其他人物，两个人原本也玩不到一起。她便也没在意，径自去浴室洗漱。
    乔茜到底没有忤逆男朋友的意思，穿了那套英伦风的小西装。然后画了个精致的妆。等一切忙活完，已经下午五点。摸过手机看了一眼，发现一通程钺的未接电话，一个小时前打来的。她立刻回拨过去，可始终无人接听。正犹豫要不要挂第二遍，樊奕的电话便打了进来。
    乔茜划下通话键，“喂”了一声。“哟呵！”那边的人轻笑着调侃，“这和好了之后就是不一样，声音含糖量都上来了。”乔茜懒得跟他废话：“樊总有何指示？”
    “你收拾好了吗？”他问，“差不多了。”
    “行，那你下来吧，一起过去。”
    “啊？”乔茜愣了下。樊奕：“我在你家楼下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她急忙挂断电话，穿上外衣，又拎起一个沉甸甸的纸皮袋子出了门。
    车里暖气足，乔茜坐进去的一瞬间打了个激灵。“你这是什么？”樊奕冲她怀里的袋子一仰下巴。
    “书。”乔茜笑得一脸期待，“我准备等会儿让c.y给我都签个名。”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樊奕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。
    “程钺让你来接我的？”乔茜问道。“嗯。”樊奕启动了车子，“要见偶像了，你激不激动？”
    “激动。”乔茜重重地点头，“文字无法形容的激动。”樊奕一脸讳莫如深，没有接话。乔茜和程钺和好之后，两人又搬回了裕美国际的公寓，从那里到宣城大剧院很近，算上红灯堵车，也不过一刻钟路程。路上乔茜刷了会儿微博，忍不住发了一条：与你相遇的第十年，今日终于有缘相见，兴奋而又期待。没有圈某个人，只拍了那一口袋书的书脊当配图。
    乔茜这一段时间名气大涨，微博刚一发出，下面就多了很多评论和转发。其中不少同是c.y的书迷，评论的同时顺手还帮忙＠了他的微博。c.y的微博倒是没有回应她。不过两分钟之后，乔茜倒是刷出一条他的热门内容。发送时间就在刚刚：十年相逢，至此今后，我所有的欢喜都是你！简单的一句话，没有图片，也没有单独@某个人，引人遐思的很。下面的评论转发已经多到爆炸。
    乔茜看着那行字怔了怔。“c.y这是公开恋情吗？”她把手机送到樊奕面前晃了晃，“有没有内部消息透露？”前方红灯还剩十秒。樊奕抽空看了眼，笑道：“你等会儿亲自问他不就好了。”乔茜撇嘴，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渐渐滋生。
    启动仪式在大剧院的2号厅举行。场地已经布置完毕，除了《救赎》的定妆照、宣传板外，还有c.y其他作品的巨幅海报，看起来有点像是作者见面会。这个时间到的都是相关的演职人员。乔茜转了一圈，不出意料地没看见程钺。倒是那个叫高盛的助理看见她进门，立刻凑了上来。
    “乔小姐，程哥让我转告你，他有事得晚点到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乔茜笑着冲他点点头，“谢谢你啊。”
    “帮忙先把这个放后台。”一旁的樊奕顺手将装书的纸口袋递给他，“这可是你茜姐的宝贝，等会得找偶像签名的。”高盛笑呵呵接过来，冲两人点点头，转身走了。樊奕身为大老板，其实没有什么事做。乔茜则是找到副导演，再次确定流程，和等会儿自己要回答的问题内容。
    七点多钟的时候，已经有受邀嘉宾陆续到场。乔茜发现除了媒体和业内人士外，还有c.y的书迷后援团。那些人应该是光影官方筛选过后邀请的，外套脱下后里面统一穿着印有“c.y十年”字样的运动衫，有的手上还拿着小旗子和手幅，像极了明星应援团。乔茜看得激动不已，恨不得自己也投身粉丝团，为爱豆摇旗呐喊。还差五分钟八点，所有人都已经各就各位。
    工作人员最后调试音响灯光。乔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右看了一圈，仍旧不见程钺的身影，也没有看见疑似自己爱豆的人。“紧张吗？”身旁有人问了一声。乔茜扭头，看见导演金鹏在身旁坐下，两个人的位置正好是挨着的。
    “紧张。”乔茜点点头，神情确实有点紧绷。金鹏笑了笑：“去领大奖你都不怕，这有什么好紧张的。”乔茜长出口气：“领大奖又没有爱豆出现，我粉c.y很多年了，今天终于见到老公真人！我怕我一会儿控制不住，把他扑倒在台上。”
    金鹏一阵无语。
    灯光在金大导演的无语中暗淡下去，主持人从容上台，启动仪式正式开始。乔茜握紧拳头，反复深呼吸，默默期盼着c.y上台。今天的主持人是光影旗下的一位脱口秀男艺人，刚一上台就调动了大家的情绪，引得笑声连连。一连串笑话过后，他才开始渐渐进入正题……
    “讲真的我并不是c.y的书迷。”说着，他露出个怕怕的表情，“下面的人请不要砸矿泉水瓶。”底下一阵哄笑。主持人接着说：“就算你们砸了，我也不会承认自己不看c.y的书，是因为智商低，太烧脑。”
    又是一阵笑声传来。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主持人咳了两声，继续说道，“告诉你们一个令人嫉妒的消息，一个小时前，我刚刚和c.y长谈过。大家都知道，《救赎》这部作品不同于以往的推理作品。c.y本人之前也说过，仅想以文字的形式分享给大家，不想多做改编。那么为什么，他又同意改编成舞蹈剧呢？”他话音一顿，隔了两秒才开口：“他说……是因为爱情。”
    “哗……”粉丝团的位置爆发出惊叹声。紧接着，有人喊了声：“c.y谈恋爱了？”
    “原来刚刚的微博真是告白啊！”
    “我还以为他是表白给广大读者的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当然也是表白给读者的。”主持人略提高声音，接下那句话，“c.y刚刚和我说过，他的爱人，是他生命中的惊喜。而所有支持他写作的人，都是他的原动力。”
    “哇……”粉丝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。主持人微笑等待着，直到室内恢复平静，他又爆出一个惊雷般的消息：“再告诉大家一件事，c.y的女朋友今天也到了现场。”这一下不只粉丝团，全场的媒体和业内嘉宾都一片哗然。
    c.y虽然低调神秘，业内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他真身的。但是他的女朋友……乔茜也忍不住跟着动了起来，她甚至伸长了上半身，看向隔了两个位置的樊奕，企图能从他那里挖到一点爆料。
    室内的灯光这时突然全部熄灭，然后不到半秒钟的停顿，明亮的圆形光束投射而下，将乔茜笼罩其中。与此同时，主持人的声音响起：“乔茜小姐，可以请您上台来和大家打声招呼吗？”
    “我？”乔茜反应不及，她甚至还保持着那个抻腰的不雅姿势。“对，请您上台。”台上光线稍稍亮起，主持人做了个请的手势。乔茜仍旧一脸蒙，她迟疑着起身，却没上台，调侃道：“我很意外。我以为能目睹爱豆女友的真容，主持人你是想用我转移视线吗？”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主持人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卡片，“乔茜小姐，我这里有你的团队透露的一手消息。据说你也是c.y的疯狂书友，并且这些年一直用小号追星，还经常管爱豆叫老公。”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下面笑声此起彼伏，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乔茜身上。乔茜微微尴尬，仪式流程可没有这一步啊，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？“乔小姐，快请上台。”主持人再次发出邀请。金鹏这时捅了捅她，小声提醒：“快去。”
    乔茜垂眼，对上他淡定的表情，似乎明白过来。这个环节可能是为了效果故意安排的。她是《救赎》的女主角，这样代入进去，的确比生硬的介绍更有趣。“好吧。”乔茜明媚一笑，不再迟疑地上了台。甚至在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后，主动开起玩笑，“完了完了，今天被揭老底了。”
    “乔小姐。”主持人接话，“有个问题要问你。”乔茜露出感兴趣的表情，十分配合。“如果你的男朋友今天向你求婚，你会答应吗？”乔茜歪头想了想，莞尔一笑：“抱歉，我男朋友上个月刚向我求过婚。”
    “哇……”观众席上惊叹声又起。“那你答应了吗？”主持人追问。乔茜一脸狡黠：“秘密。”主持人又问：“如果c.y今天向你求婚呢？你会答应吗？”乔茜笑了笑，面向观众席：“如果c.y几个月前向我求婚的话，我肯定立刻嫁，但是现在我有男朋友啦。”主持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：“那如果c.y就是你男朋友呢？”
    “那我……”乔茜想说“那我先让他给我签个名”，然而话刚出口，便卡在了嘴边。她看见舞台的另一端，明暗交界的地方，程钺就伫立在那里。室内灯光这时全部亮起。主持人回头看去，笑着宣布：“哇哦！c.y先生竟然提前上台了，是迫不及待想见自己女朋友吗？”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钺身上。两秒钟，粉丝团的议论声彻底大爆发。
    “c.y？！”
    “真是他吗？”
    “好帅！不愧是我爱豆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程钺没有理会下面的议论声。他接过助理递来的话筒，一步一步往舞台中央走去，最后在乔茜面前站定，转身面向大家微微颔首：“大家好，我就是c.y本人。一直以来不愿意在媒体面前露面，今天鼓起勇气，亲自到台上和大家说声谢谢。入行十年，感谢所有书迷和各位朋友的支持与厚爱。”
    话音落下时，掌声四起。程钺再次颔首，示意大家安静。“我曾经的理想是做一名济世救人的医生，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。没有脸再碰手术刀，也不再喜欢被光环围绕，在阳光下接受赞美。但是现在，我想让现场，还有屏幕前看这场直播的各位为我做个见证。”说着，他转身正视着乔茜。
    “乔茜……”低沉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，程钺深吸口气，用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：“我是c.y，也是你的男朋友。”可乔茜却呆愣愣地看着他，仿佛完全接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号。事实上，从程钺刚刚走上台的时候，她已经彻底蒙了。
    c.y就是程钺，是和她每天耳鬓厮磨的人，还是她师父曾经的主刀医生，她的救命恩人……这狗血又混乱的关系和剧情。她是在做梦，还是穿越进了某本小说里？
    “乔茜。”见她没有任何反应，程钺又叫了一声。乔茜这次终于回了神。她看着眼前的人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程钺脸上掐了一把，“疼吗？”
    “疼。”程钺哭笑不得地点头。台下笑声阵阵。乔茜闭上眼，又睁开：“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，太不真实了。”程钺低笑，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。现场再一次陷入寂静，只有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，带着丝丝缱绻，“乔茜，你嫌弃我上次的求婚敷衍。现在……”他一手拿着麦克，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，“我郑重地请求你，请你嫁给我。”
    然后不等对方回答，他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，将戒指套进纤细的无名指。“哈哈哈……”现场掌声、笑声交织雷动。乔茜看着手上的戒指，老半天才反应过来。她看了眼已经起身的程钺，又看向主持人和台下观众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：“我觉得我追了一个假爱豆，我高冷深沉，神秘低调的c.y大神呢？”
    回答她的是笑声和口哨声。程钺只是注视着她，黑眸中光线闪耀，情愫涌动。乔茜低头看了眼手指上的戒指，很普通的样式，八爪镶粉红独钻，目测有两克拉左右，应该价值不菲。她恍惚一瞬，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。于是脑抽地转头看向台下，举起那只手问道：“我现在反悔可以吗？”
    “不可以！”程钺声音愠怒，说着一把握住她的手，竟然直接扯着人下了台，直奔门口而去。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。等反应过来时，哪里还有两个人的身影。
    帘幕后，高盛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员握着手上的花炮目瞪口呆。台上主持人一脸发蒙，半晌终于找回声音。“这……后面还有其他节目进行呢！”台下笑声如雷。樊奕拍着大腿，笑得前仰后合。这场昭告天下的求婚仪式，程钺足足策划了一个多月。还有一大堆的环节都在后面，号称能感动得女主角痛哭流涕。结果……
    直男果然不适合浪漫。台上这时“啪”的一声，亮片纷飞。是幕后的工作人员手抖拉响了花炮。高盛见状，干脆也把其余的都一一拉响。舞台上一时间亮片漫天，都落在主持人身上。剧场外，男主角将女主角塞进车里，迅速启动引擎，开车呼啸而去。
    车子在夜幕中平稳行驶着，毫无目的地。并排而坐的两个人谁也不曾开口。直到途经商业中心时，女主角喊了声“停车”。程钺迅速做出反应，缓缓将车子靠在了路边。马路对面，购物中心墙上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启动仪式的直播。节目已经进入正题，导演金鹏在台上讲话。乔茜怔怔地看了十几秒，僵硬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。她指了指屏幕，扭头看着身旁的人，语气有些不好：“所以我们刚才那一幕，也被直播了是吗？”
    “是。”程钺点头。乔茜脸色发黑，在昏暗的光线中并不显眼。程钺沉默一瞬，主动开口交代：“不止这里，全市至少有二十块广告屏直播。”
    “你……”乔茜抬手捶了他一拳。程钺语气淡定：“乔乔，我是认真地想和你组建家庭，所以我想让更多人见证这一刻。而且……你不觉得和几块广告屏比起来，网络平台的直播其实更……”
    “你别说了！”乔茜忍无可忍，朝他扑过去，“程钺！你真是！！丢死人了！”她今天全程胡说八道，就是个二傻子。谁家的求婚这么丢人！“唉……”程钺叹息着，任她拳打脚踢。
    其实……不应该是这样的。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的结果。他刚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，拉着她就往外跑。或许是她那句反悔真的刺痛了他的神经，那一刻，他只想把人关起来，狠狠收拾一顿。
    越野车因为两人的动作微微晃动着。有路过的行人发现，忍不住侧目，眼中神情了然又暧昧。乔茜最后折腾累了，筋疲力尽地瘫回座椅，一脸生无可恋。她的女神形象，今天以后彻底毁了。程钺凑过去，亲了亲她的唇。
    “乔茜，不要反悔。”她哼了一声：“看你表现咯，唔……”他吻上她的双唇，不再浅尝辄止。狠狠地纠缠蹂躏，直到两人都快把持不住才恋恋不舍地放开。乔茜一手搭在他肩膀上，一手扶着门框上的把手，微微喘息。
    昏暗的光线中，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。两人对视许久，她抬手抚过他的面庞，诸多疑问也涌上脑海……
    “你真的是c.y啊？”并没有太多震惊，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。“嗯。”程钺点头，“写作是我的业余爱好。高中的时候我一直用它减压，后来不做医生，干脆就以此谋生了。”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？”乔茜忽然揪住他的衣领，咬牙切齿。想起第一次从他家里搬回全套的签名书，想起她那些喜欢爱豆的宣言，简直丢脸死了！不过再想想每次她说喜欢c.y时，他那吃醋的样子……乔茜“扑哧”一声笑了出来：“你自己吃自己醋，挺上瘾的是吧。”
    “不是。”程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，“我一开始想告诉你。后来……后来我怕你知道你师父那件事。我就想着，到时候我可以利用这个做文章，毕竟你那么喜欢c.y。所以看在我是你老公的分上，会不会原谅我。”乔茜笑骂他一声：“不要脸，谁承认你是老公了。”
    “马上就是了。”程钺牵起她戴戒指的那只手，在她眼前晃了晃。乔茜“哼”了声，下一瞬微微正色：“程钺，你这样做，你家里人同意吗？”从前他们只是恋爱，她可以不想那么多。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，如果真要求一个结果，那就必须考虑很多。她知道程钺爷爷的意见，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爸爸妈妈。还有樊家……
    他毕竟是樊家的外孙，樊家能接受她吗？尤其在她和顾磊那些往事大肆曝光之后。“乔茜。”程钺捧起她的脸，神色郑重，“我是成年人，有独立的人格，也有经济能力负担一个家庭。所以，我的婚姻不用受制于人，也不会让我的妻子受委屈。”
    “可……”乔茜还想说什么。他摇头，将她打断：“不用担心樊家，我姓程，不姓樊。”乔茜担忧地问道，“那如果程家也不同意呢？”
    “我爷爷的态度就是程家的态度，他很喜欢你。”说着，他微微勾唇，“如果程家也不同意，我还可以姓乔？”
    “姓乔？”她不解。“嗯。”程钺郑重点头，“我带着我的全部身家，入赘到你这里。”
    “噗……”乔茜笑喷，眼眶却忍不住潮湿，“程钺，我一定是哪辈子拯救过世界，所以才会遇见你。”他略微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眼角细嫩的肌肤。“别哭，乔茜，明天我们去登记吧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从此以后，执手偕老，再不分离……
    —— 全文完 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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