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母亲万靖桐还是那副雍容仪态,对她不表示亲密,也不冷淡,聊了一会儿关于她何时毕业之类的事儿,听见温父回来之后,就没甚表情了。
    下一刻,梁霜影觉得自己如同坐在走访学校视察的领导跟前,虽然温省嘉面露微笑,却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,镜框下一双锐眼仿佛将她打量透彻。她正襟危坐的同时,倾听着温冬逸与他的对话,态度微妙,不似父子,倒像是相熟的人。
    晚饭时,刘妈端上一盘麻婆豆腐,放在了离霜影最近的地方,冲她暖意柔笑,摸摸围裙,又回厨房去了。她大概是这座房子里最诚心诚意的人,难怪路上温冬逸只说,刘妈挺好。
    再望桌上,几碟开胃小菜,四喜饺子,麻婆豆腐,西湖醋鱼,清蒸龙虾,点心是酥炸金糕。温父自己沏上了一壶君山银针,以不亲不疏的笑容,向他们要了杯子。
    来前,霜影想象中他父母有可能对她不满的种种表现,此刻伴随着客套片语,归于无言。
    温冬逸瞥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,一边给她布菜,一边毫不避讳的说,“这个气氛正常,习惯就好。”倘若与吵起架来的鬼魅横生相比,更是一派祥和了。
    离开的时候,温母拉住他交代了一句话,他脸色骤变不耐,尽管在上车前他敛去了神情,梁霜影却不能装作没看见。
    温冬逸关上车门,扣上安全带,她还是直勾勾盯着下坡的路,三魂少了七魄的出窍,他乐了,“瞧把你吓得,没出息。”
    没兴趣与他拌嘴,她问着,“刚才……妈和你说了什么?”在饭桌上已经喊过了爸妈,仍然别扭。
    温冬逸没有马上回答,车灯照着风雪前行了一段路,他指尖点着窗沿,她先说着,“要不,你先抽根烟?”他一愣,又低低笑了声,然后说,“她希望我们能签个财产公证。”
    梁霜影知道这么个东西,明确婚前个人财产,如果离婚,只分割共有财产。她想没两秒,轻轻松松的点头,好啊。
    不由得转头瞧了她一眼,温冬逸无奈的笑了笑,国定大厦离这里有多远,他去跳一跳吧,傻闺女啊。
    京川这一两天特别冷,大雪有封城的气势,梁霜影中午到他公司,签婚前财产公证协议,从出租车里下来跑进写字楼,拍了拍粘在头发上雪。走进了他的办公室,律师已经等在这儿了。
    网罗八卦的女同事们,又堵上了往里送热茶的小魏,这一次,他乐呵呵的说,很快就有喜糖吃了。她们瞠目结舌,瞬间将那个小姑娘奉若神明,可怜某些人,曾经讥讽人家是倒贴女,自己却连个苗头都没点着,直接就陨落了。
    梁霜影压着嘴唇,低头看着这一沓a4纸,对比自己的孑然一身,温冬逸名下罗列的那些资产,简直惊人,她不想再受刺激,哗哗翻到最后一页,唰唰几笔签下名字,压根没看清公证内容,自然不知道,他已将全部身家划入共有财产。
    虽然早猜到不会看见她惊讶感动的表情,温冬逸仍要同情一下自己,就是个小孩,不和她一般见识。
    梁霜影挤出中午休息的时间跑这儿一趟,眼瞅着律师一走,小魏哥又敲门进来,对温冬逸耳语几句,他点头,随即对她说,等我十分钟。
    得到子公司股权的俞高韵,过于急功近利,以个人名义投资看似势头大好的金融企业,怎料转眼面临兑付危机,紧接着,由他经手的项目,拿不到合作方的款项,俨然中了圈套,无计可施之下,抛售股份,却被蛰伏已久的温冬逸悉数购入。
    坐在陌生的会议室里,对面的温冬逸脸上挂着和煦笑意,俞高韵没有半点愤怒与挥拳打人的冲动,输赢已见分晓,而他不是那块走商路的料,决定遵从志向去参军,为国捐躯。
    “有志气!”温冬逸做作地鼓掌。
    俞高韵已无话可说,只有一句,“你要珍惜她。”
    提到她,温冬逸还原真实面目,眼底冷光凛凛,声音如结薄冰,“不劳你费心。”
    从留有的门缝间,俞高韵看见她正在讲电话,听不见她的声音,应该是蓝色的,他想,就像那年公交站台的雨,洗掉了他熬夜抄写的一行行字迹。
    等她有所察觉地转过头,无论门外是谁的影子一晃而过,都不能从进来的这个男人身上,分走她的注意力。
    梁霜影坐着他的皮椅,挂了电话,抬头望住他笑,“我妈说等到十七号再去领证,那天是良辰吉日。”
    温冬逸两手揣在裤兜里,长腿依靠着桌边,想到就问,“你们那儿彩礼收多少?”
    她眨了眨眼,然后说,“不知道,你看着办吧。”
    温冬逸掏出一只手,弹了下她的脑门,不重,却有咚的一声。梁霜影愣了一愣,即刻起身扑上他,要跟他殊死较量,他笑得顽劣,将龇牙的小猫紧紧搂着,两腿锁住她去路,吻她的脸蛋,左一下右一下,她躲了半天,没辙,手就推开他的肩膀,“今晚是平安夜!”
    他歪头,“所以呢?”
    “为了避开您最讨厌的圣诞节,今晚我在餐厅定了桌位子,请您务必赏光。”
    适合谈情的餐厅,总是格调幽暗,桌上摆着一只带露玫瑰。他要开车不沾酒,托腮看她饮下几杯葡萄酒润喉,薄薄的脸颊仿佛蒙了一层红纱,衬得眼瞳莹亮。
    平安夜位子难定,菜金比市价高了三倍,加上这一只方方正正的首饰盒,她可以算是大出血,但她说,“我向你求的婚,当然戒指也要我来买。”
    他非常认同地点着头,“那是,也应该你自己戴上。”
    “没让你顺杆爬。”霜影把首饰盒推到他眼下。
    温冬逸将其打开,笑得晒出一排好牙,哟,钻挺闪啊。
    她伸过去打人的手,被他捉住,一枚钻戒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。此时此刻,温冬逸眉眼如星辰般,“以后我争取……一定少抽烟,少喝酒,老骥伏枥,一个顶俩。”
    他说着不正经的誓言,却偏要在她的戒指上,落下虔诚的吻。
    -
    窗外鹅毛雪纷飞,她窝在沙发上苦恋手机。
    一边点赞了钟灵的旅行记录,一边与孟胜祎闲聊,提到了安宁的近况,说她发了一则微博暗指原定自己的角色,被一个关系户给挤了下去,她经纪公司没错过这个炒作机会,砸钱买话题,荣登微博热搜。
    客厅另一头坐着李鹤轩,谈完了公事儿,讲起了汪磊老婆怀孕,“那孙子还要办个酒席庆祝,至于吗?我儿子满周岁的时候,怎么不见他递个红包来?”
    温冬逸走来说着,“怪不得昨儿个见他,乐得跟年画似的,逢人就问孩子多大了,你别说告诉我了,我偏不提这茬,急死他。”
    他给沙发里的小姑娘,递了一杯刚冲的热可可。
    直觉告诉李鹤轩这个局外人,就凭温冬逸这种育儿式婚姻,迟早会把她惯坏。
    当晚就应验——莫澄澄给她弹视频窗口,在小小屏幕里哭得稀里哗啦,像只嘴角下垂的波斯猫,因此,梁霜影唯一的想法是,“温冬逸,我想养只猫。”
    她又想了想,马上改口,不不不,你来养,我负责逗。
    一旁握着游戏手柄的温冬逸,正好输了这一局,问候他岳母的词汇就在喉咙口了。
    正月初二,得了他们航班落地的消息,覃燕一上午光顾着演练自己岳母的架势,开门见到女婿,又怂了。
    瓜子果盘摆满一桌,电视机里传来阵阵欢乐笑声,梁霜影默默剥起了橘子,梁父不怎么说话。覃燕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和蔼可亲的定位,难得憨憨笑着,正愁彩礼的事儿如何开口,温冬逸主动提起,讨个好寓意,一千万和一套房,象征一心一意。
    直到女儿说着晚点回来吃饭,关上家门,覃燕还有点云端漫步的感觉,对孩子她爸说,“你快掐掐我,我是不是做梦呢?”
    开车途径第八中学,她的母校。苍老的洋楼健在,正在改建两栋教学楼,辞旧迎新,可无数个早晚自习、埋头做题的记忆,以及,与他第一次相见的画面,就像指间握笔磨出的茧,依旧还在这里。
    她说,开慢点,让她再好好看一眼。
    温冬逸笑了声,“这么喜欢上学,我掏钱让你复读去?”
    梁霜影打算回头瞪他一眼,目光触及他脸庞,霎时,场景恍如回到初见,而他傲慢又迷人。
    后来,才了解这个偶尔是骄奢暴躁的青年,偶尔是思想成熟的男人,他不单调,因为毛病很多,脾气很大,也很烦人。如此说来,好像没有什么优点,除了爱她。
    城市里屹立一座寺庙,仿佛是一笔安慰,永远不缺爬山的人。大红灯笼挂在电线上,一路逶迤登高,日光下隆冬枯树,今天格外顺眼。
    温冬逸牵着小姑娘,明显不以为然,纳闷道,“合着珠江就这一个地儿好玩?”
    梁霜影心情好,脾气好,“我是还愿来的。”
    他倒是好奇,“你许了什么愿?”
    缭绕寺庙的烟火,听了许多祈祷,诸如,一愿家中无难事,二愿亲友身体健康,三愿与爱人结连理,今生长相守。
    而她的愿望,未免另类,“请让今年冬天下雪吧。”
    后来,人人都说我爱雪,罔顾春夏,盼冬天。
    只有雪知道,它是我允许自己去见你的理由。
    电波穿过落在她鼻尖的第一场雪,沿着孩童撒出的花瓣,找到那只害羞熊,来到小区外的路灯下,分开消防通道里的吻,听见电话那头十七岁的她轻声问——
    “温冬逸,你那边下雪了吗?”
    (全文完)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后天入v,从19章开始倒v。记得不要清缓存,就不用再买了(缓存不了给我微博发个私信,留id昵称就好,我发红包啦)。
    谢谢一路支持着裸更、有事没事断更的懒作者。你岛鞠躬了。
    至于,冬逸哥哥和小梁妹妹的番外……随缘吧,嘿嘿嘿。
    再次感谢。
    2017/03/14
    本书由(久久不醒)为您整理制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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