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景文喜欢种地,之前甚至还琢磨出了不少套种之术,用以提高产量,譬如棉花跟大蒜、棉花跟小麦,棉花跟绿豆……这些发现在《国子监文刊》上刊发之后迅速传开,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运用这一套轮作之法,成果斐然。
    周景文在文刊上的化名为“吉文”,故而如今民间只知吉文,不知三王爷。不少人会专门盯着这位吉文的文章,此人极好农事,但凡他琢磨出来点子百姓们都会奉若圣经。毕竟之前那么多次都证实了,相信这位吉文先生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。
    不少文章甚至都流传去了西域。如今西域也有不少百姓种植棉花,甚至大魏的土豆也流传到了此地。这是不可避免的,互市年年都有,总有几个人会偷偷携带土豆跟红薯回乡。一旦这种东西流传到外域,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的。
    周景渊对此也不生气,这等救命的粮食,不应该只属于大魏。
    因为大魏年年丰收,当地百姓又极擅长农事,不愁吃穿,以至于周边不少部族都对西北心驰神往,觉得这是一片风水宝地。数月之前,周景渊还收到高昌县的县令上书,道有个部族希望归顺大魏,且是举族归顺。
    周景渊对此乐见其成。有了一个先例,接下来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。周景渊暂时不想成亲,他只想好好经营大魏,起码要做一个不输先帝的明君。
    至于儿女情长,姑且不在周景渊的考虑范围内,他如今还没长这根筋,并不觉得成婚生子有什么好的。
    言归正传,外族顺利归顺,周景文的功劳自不必说。不过,种了这么多东西,周景文最喜欢琢磨的还是稻禾。他喜欢沉甸甸的稻谷,喜欢田间无拘无束的感觉,与农户作伴时他仿佛抛却了自己出身皇家的身份,没有人逼他,一切都恰到好处。周景文如今越来越不喜欢回宫了,他甚至在农庄附近修了一处别院,日后母妃若是想出宫的话,他可以将母妃接过来。
    只是周景文心里也清楚,母妃一时半会儿大概是看不上他这个别院的。他也不会勉强,总有一日,母妃会因为他如今所作的一切而骄傲的。
    与之相对,周景成便稍显沮丧了。他想攻打倭国,但却被贤妃阻止了,朝臣也不同意他领兵出征,觉得他太小了。
    周景成对此大为不服:“都说英雄出少年,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不行?至少也该给个机会啊。”
    周景渊安慰道:“等日后我亲政了,一定想法子助你实现抱负。”
    让他四哥率兵是不大可能的,四哥虽有巨力,但是终究对战场不熟,周景渊可不想让他去冒险,不过,倒是可以让他跟着凑个热闹。
    周景成哀嚎:“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亲政啊?”
    谁知这一嚎,竟然让周景成得偿所愿了。
    进入年关之后,傅朝瑜同韩相考察了一番周景渊的政务水准。
    周景渊登基以来其实一直都在处理简单的政务,近几个月里,傅朝瑜渐渐放手,如今他外甥适应得不错,他便觉得时机到了。
    眼下大多数奏书都是三位丞相联合审议过,再于奏书上写好对答,然后挑些简单的呈给周景渊,召见群臣商议时三位丞相也是一个不落。这般虽然稳妥,但是总归不是长远之计。
    傅朝瑜心疼外甥,但是也得学会放手。早晚都得亲政,都得在皇位上摸爬滚打,他不能因为心疼,便自作主张替小外甥扫平一切障碍。
    傅朝瑜干脆地放权,弄得韩相也很是惊讶。他觉得自己先前的防备竟然成了笑话,傅朝瑜才是放权放得最痛快的那一个。
    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!
    傅朝瑜痛快了,韩相也没含糊,利索地便还权给周景渊。
    他们两人是爽快了,张丞相却被打得猝不及防。倒不是他不想放权,而是沾上权力的滋味之后,贸然将其放下,心里终究存了一点不甘心。他就想不通了,这两人为何会这般着急,晚一点儿会死么?圣上如今才这么点年纪,就算再晚上几年又有何妨?
    可是再不甘心,也是要还的,否则脸面便不好看。
    饶是周景渊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他以为至少得等到三四年后,或者及冠成亲之后。
    但他心里清楚,这一切都因为舅舅。父皇临终前,不是没有对他敲打过,让他不要过分信任舅舅,可周景渊如何能怀疑自己的亲舅舅?
    舅舅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,若是舅舅都不与自己一条心,周景渊当真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了。父皇在天有灵,知道舅舅的所作所为,不知是否也会心中有愧?毕竟,舅舅可从未怀疑过他父皇。
    周景渊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,便派了一支军队前往倭国打探。倭国时常骚扰大魏边境,只因隔着海,修理起来既麻烦,又费钱,所以先帝才一直忍让。可周景渊不愿再忍,他如今有钱,即便真的开战也是不愁军费的。
    周景成兴高采烈地收拾包袱准备同行。
    贤妃看x他这样子便胸闷气短。不过好在这回只是试探,并不是真的开战,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许周景成同行。为了看住他,贤妃娘家的兄长甚至都请旨同行了,若换了别人,未必能管得住这个天魔星。
    周景成不在乎又没人看他,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出门。只要能出去,他可以忍让,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,等到日后他真正长大了,一定能作一个名震四海的大将军。不对,如今航海司已经派了人出海了,他不仅要名震大魏,他还要名震海外呢。
    倘使日后有一天,他能将海外不少地方也收为大魏的土地,或者在海外建一个大魏的属国,那就真的不枉此生了。
    贤妃看儿子还在傻乐,已经懒得戳破他的美梦了。
    儿子总爱做梦,可照贤妃来说,还是活在当下最为紧要。而她当下最紧迫的事,就是看住这个不省心的讨债鬼!
    年关过后,航海司一切已经准备妥当。傅成将第一批人送走之后,原以为自己能缓一缓,不料航海司的活儿并未搁浅。
    张丞相等人觉得只送一批人远远不够,他们希望傅成能够源源不断地替他们培养人手。这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,这是为了大魏!
    傅成听他们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谈着大道理,心中想走的欲.望再次达到了顶峰。如若留下来要过这么乏味的日子,他宁愿选择出海。
    自己回来这一趟,该见的人也见了,了无遗憾,接下来,他得继续追寻自己的理想。
    傅成心里想着的时候是心潮澎湃,一鼓作气冲到儿子书房前,可真正看到他儿子的时候,却又哑口无言了。他还记得,儿子并不想让他继续出海。
    傅朝瑜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生父,母亲去世之后,父亲便是闲不住的,傅朝瑜知道不该约束他,可是他不明白,海上究竟有什么好的?
    他下意识地蹙眉,直截了当地问出来:“还是想出海?”
    傅成垂眸,他的确有这个打算,一直都有。先前那次走得匆忙,许多地方都没有细究,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航线,定然能将途中的一切都打听得清清楚楚。傅成道:“我想写一本游记,将途中所见所闻记录下来,以传后世。”
    “你眼下便可以写。”
    傅成支支吾吾地来了一句:“我记性不好,许多事情都忘了。”
    所以需要再走一遍,重新记录。
    多大的人了,面对儿子时却总显得窘迫。
    一时间,傅朝瑜也想了很多,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究竟该不该让傅成继续出海,他自然想要求傅成留下,可问题是,他父亲并不喜欢这样。
    有的人,或许天生便是向往自由的,他还能禁锢对方一辈子吗?
    “也罢,随你吧。”傅朝瑜心软了,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软究竟是对还是错。
    傅成心中一喜,他与傅朝瑜约定,三月之后便出海。
    这三个月间,傅成除了去航海司,便是往返于宫中跟侯府,将剩余的时间全都用来陪伴家人了。他亦不知自己此行要多久才能回来,但希望他与家人最后相处的日子,都是轻松愉悦的。
    三月一晃而过,出海那日,周景渊推了政务跑来送外祖父远行。
    林簪月也陪着傅朝瑜一道,蓁蓁还在傅朝瑜怀中,她如今还是不知愁的年纪,并不知道分别意味着什么。见祖父今儿穿得格外好看,窝在父亲怀里笑得很是开心。她一向喜欢好看的人跟事物。
    傅成也高高兴兴地跟他们道了别,抱了抱蓁蓁,随即踏上了远行的海船。
    他的袖子里还有儿子交给他要找的东西,有些他曾经见过,有些却闻所未闻,不过不论有多难,他都一定会找到并且寄回到大魏。他庆幸自己如今还能为儿孙做这些微末小事。
    送别之后,周景渊有些失落,他的亲人很少,所以每一个他都很珍惜。外祖父回来也没多久,一转眼便又要离开了。外祖父就这般来去匆匆,似乎没有谁可以拴住他一样。
    “外祖父会回来吗?”他问舅舅。
    傅朝瑜眺望远方,桅杆缓缓远行,但又迟迟没有驶出视线。傅朝瑜已经看不清船的模样了,但是他知道,父亲应当是雀跃的,他又再次体会到了出海的乐趣。傅朝瑜回道:“应该会回来,不过也应该还会继续出海。”
    周景渊神色复杂。
    傅朝瑜却已经想开了。人总要学会离别的,如今是傅成,将来可能是与小外甥分别,再之后,可能便得跟女儿分别,甚至最后可能要与妻子分别。但离别也是新的开始,希望下一个故事也会是个完美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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