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放……”锦绣柔柔的推着景沐暃的胸膛,景沐暃只是轻轻摇头,她便止了动作,半推半就任他放倒在榻上,取下帘勾,纱帘却也遮不住一室春光。
    红烛高照,屋内无一人分心照顾,堪堪烧了一夜,灯花爆了又爆,预示着喜事将至。
    果真次日一早,就有小太监悄悄来报喜,说这位外姓王爷,时至运转,可不得了了。
    太监来时,锦绣才梳好妆,和景沐暃一起在偏殿用早膳,除了粥菜之外,竟然还多了很多精致糕点,那些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功夫的糕点,让这两人都有些奇怪,对视一眼,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,正准备遣人来问,那尖细的嗓音便适时响起。
    “恭喜景王,贺喜景王!奴才从前竟没看出来,您是这样的大贵人!”那太监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弄的两人更是莫名其妙。
    “公公起来说话,你这是什么意思,皇上奖了本王什么?”景沐暃让人扶起那太监,那人是皇景梧身边伺候的人,想来应该是皇上有什么旨意。
    锦绣偏着头,也觉得奇怪,笑道:“看公公这样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日就要登上皇位了。”
    “可别乱说。”景沐暃连忙制止,虽说现在皇上年迈,已没有从前多思,但这毕竟是不能直接明说的话,而且现在他也并没看重那至高无上的位置。
    本以为小太监会敷衍过去,却不料他一句敷衍的话都没说,只是吃吃笑着,倒像是默认了。
    景沐暃心头一惊,立刻问道:“公公可别笑了,还是快说吧。”
    “景王点下,这可是天大的恩赐,还是不要这么快说出来了,小的这回过来是讨个喜,望景王殿下别忘记奴才。”小太监说完正要站起来,忽又跪下,拍了拍额头:“瞧我这猪脑子,险些忘了正事,皇上说,请景王殿下与王妃午膳后去一趟御书房。”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景沐暃点点头,挥手便让小太监出去了。
    正低头思索着,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,抬头却是锦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,景沐暃奇道:“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,难不成我脸上生出花来了?”
    “花到没有,不过写了一句话。”锦绣眨了眨眼睛,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,轻轻咬了一口,却再不说下文。
    景沐暃只好问道:“什么话?”
    锦绣只是小口小口吃着糕点,淡淡黄色的桂花糕,在她如葱根般纤细修长的手指间,竟似团团簇拥的金桂,桂花香味传来,带着一股股的暖意,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。
    景沐暃瞧着她一双杏眼中调皮的神色,大有一副你不求我我便不说的架势,他也不由摇摇头,无奈的伸手拿过糕点双手捧上:“请王妃大人告诉再下吧。”
    “好,那我便大人有大量,说与你听。”锦绣拿过糕,慢慢吃完,才凑近仿佛真的在他脸上认真寻着,良久,才拍拍手,只手叉着腰,另一只煞有介事的指着景沐暃的额头,说到:“你的头上写着呢,四个大字:吾命休矣!”
    “你啊!”景沐暃哭笑不得,拍开她的手,在锦绣额头上一点:“这么大个人了,还是如此淘气。”
    锦绣不服气,不依不饶的抓着景沐暃的手闹起来:“走走走,去看看镜子,你看看写没写!”
    “好好好,娘子说写了就写了。”景沐暃只好认罪,锦绣这才满意的点头,两人互看一眼,又不约而同撇开脸大笑了出来,原来两人眼中竟是同样慌张的神色。
    毕竟那小太监的暗示,实在是让她们不知如何反应。
    庭院外一派阳光璀璨,落在他们眼中,却是阵阵寒意,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经历了太多的陷阱,才会对这些敏感多疑。
    停了许久,锦绣靠着景沐暃的肩,轻声问道:“你怕么?”
    “不怕。”景沐暃揽住锦绣肩,低头在她发间轻蹭,闻着那淡淡香味,笃定地说:“不论发生什么,有你在,我便不会害怕,因为我怕了,便无人再保护你了。”
    “呸,谁要你保护了。”
    “你没要?那昨晚是谁喊……”景沐暃勾着嘴角,低头附在锦绣耳边轻声说了一句,锦绣举拳便垂过去,景沐暃也不躲,任她垂骂,笑声愈发爽朗起来。
    笑语相和,引得园中飞鸟也欢快的唱起歌来。
    正闹着,只听苍老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传来:“这是在说什么这么好笑,让朕也来凑个热闹。”
    锦绣二人猛然回头,只见皇景梧一席简装负手而来,脸上也慢慢是笑意,颜若书跟在他身后,穿着一袭绯色长裙配大红绣白梅的褙子,头上簪着玉雕凤凰,凤嘴下竟坠着数颗名贵的月光石,即使在白日那珠子也闪着光芒,如佛光般罩着颜若书。
    “这凤钗好看么,是朕访遍名匠所得,其中一颗月光石已是万金。”皇景梧见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颜若书头上的凤钗上,不由有些得意。
    颜若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,沉声说:“我都一把年纪了,哪儿适合这个,你父皇非要我戴着。”
    锦绣连忙拉住颜若书的手,娇声道:“母亲说什么呢,母亲哪儿就一把年纪了,这月光石华丽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住的,母亲气质高贵又通笔墨,与这个是绝配呢。”
    “哈哈,朕说吧,这只钗最配你。”皇景梧说着,如同一个讨赏的孩子,一点没有作为皇帝该有的架子,活脱脱像是民间被老婆子管住的家翁。
    颜若书也不由脸上有些烧红,只是进屋寻了地方坐下,不再理皇景梧。
    锦绣忙着让人上茶,不经意扭头一看,却见皇上竟然苦着一张脸,小心的坐在颜若书身边赔罪,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孩童,她也不禁笑了出来。
    “看吧,孩子们都笑你了。”颜若书听到那声笑,转头嗔怪道。
    锦绣赶紧解释:“母亲可别这么说,我不是在笑皇上,只是觉得您看,您回来之后,皇上竟像个孩子,一点也没有皇上的架子,这可不是真心对你么。”
    锦绣才说完,只见皇景梧咳嗽一声,毫不在意的说到:“朕自然是没有皇上的架子,朕现在已经不是皇上,是太上皇了。”
    此话一出,锦绣与景沐暃一下跪下,两人齐声说:“这可使不得。”
    皇景梧却不看他们,只是认真的给颜若书剥葡萄,锦绣与景沐暃两人对视一眼,也不知该说什么自能这么跪着。
    最后还是颜若书,咳嗽了一声,劝道:“好了,别吓孩子们了。”
    说完这话,皇景梧才停下手中的活,转身看着他们,他顿了顿,抬了抬手:“好了,你们先起来吧。”
    “皇上不收回成命,臣不敢起。”景沐暃沉声说。
    “怎么,你想抗旨?”皇景梧声音也沉了下去,脸上隐隐有怒意,颜若书赶紧唤了他一声,皇景梧却丝毫不为所动。
    颜若书也有些惊讶,只能在出声道:“景梧,你……”
    锦绣就跪在皇景梧身边,她抬头就看见皇景梧脸偏向一边,虽然还是皱着眉头,可嘴角不停抽动,显然那怒意竟然是装出来的!
    再看看颜若书,见皇景梧还没反应,更加着急,柔声唤着皇景梧的字,低声劝说着,眼中慢慢蓄起了泪。
    “父皇你就别逗母后了,你瞧瞧,母后要哭了!”锦绣笑着开口。
    果然皇景梧猛地转头,见颜若书眼眶微红,显然是被吓到,加之听了锦绣的话,反应过来皇景梧是逗着她叫他的名字,又气恼,狠狠瞥了皇景梧一眼,转过身不再看他。
    皇景梧赶紧赔罪:“若书我错了,我不该逗你,你怎么罚我都可以。”
    听见那话越来越肉麻,颜若书赶紧截住他的话头:“你还是好好给孩子们解释一下吧!”
    颜若书语气中似有怒意,皇景梧也不敢再调笑,只能正色道说出了原因。
    “早些年,我很委屈了若书,如今年岁大了,朝中无人,那人你们也知道,这皇位是断断不能交于他,思来想去,如今只有景王是最适合的人选,朕知道,突然要你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十分危险,只是,朕累了,只想完成年轻时与若书的约定。”
    听着这位年迈的皇上,语气中的悔恨与疲惫,景沐暃也知道,这一次不是陷阱,大约是这老皇帝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。
    皇景梧认真地看着锦绣,定定的说:“念念,这也算是父皇对你的一点补偿,朕相信景王于你的感情,你们年轻,万万别像我当年那般啊。”
    锦绣回头看了看景沐暃,没想到景沐暃也看着她,望着他眼中的坚定,锦绣勾起嘴角,回头看着皇景梧点点头:“女儿知道了。”
    第468章 册封
    那一日谈话后,皇景梧便招了大荣的肱骨之臣进御书房,交代了他的想法,其后景沐暃也被招去见过大臣。
    次日皇帝下召,景沐暃为太子,行监国之权,锦绣为太子妃,入住东宫。
    伺候皇景梧竟不再上朝,由景沐暃全权代行国事。
    景沐暃为景王之时,便已经有了很好的名声,朝臣们虽此有些意外,但是也很快适应了景沐暃监国的事实。
    真正坐上这位置之后,景沐暃才发现,原来一切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艰难。虽然这至高无上的权利,一开始的确让他有些飘飘然,可很快他便克制了这感觉。
    经历过那些血淋淋的事情,他更知道,虽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权力很大,可危险更大,甚至会让亲人反目,让爱人离散,因此他再不敢贪恋那些权利,监国第五日他便让人打了一块‘慎’字匾额,挂在御书房,提醒自己时时勤勉谨慎。
    又一日下朝后,他回到东宫,见锦绣手捧着一身吉服出神,看那神色似乎不太开心,景沐暃轻轻走过去,坐在她身边,可就这么她也没有回过神来。
    景沐暃看着那吉服,似乎是容若公主出嫁时穿的,他更觉奇怪,伸手抚摸着上面的龙凤呈祥绣花,叹了口气,锦绣今天这声音,才猛的回过神来,说到:“呀!你什么时候来的,吓死我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在这儿坐好一会了,只是你没瞧见。”景沐暃故作委屈的说道,本以为锦绣会被他这般孩子气的口吻逗笑,可锦绣却没有,只是默默点头,接着收了衣服,唤了宫女将吉服拿了下去。
    景沐暃坐在原地,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。
    他环顾四周,摆设玩物多了不少,都是按照锦绣的喜好布置的,也没有太过靡费,再看小偏间中放着几担礼盒,这些是赠给容若公主的嫁妆,每一件都是锦绣认真挑选的。
    锦绣也不知为何,没有给他倒茶,甚至没有跟他多说什么,就说自己累了,去了屋子里睡下了。
    景沐暃更奇怪,唤来锦绣的贴身侍女问道:“知道太子妃怎么了么,怎么闷闷的。”
    “奴婢只知道,容若公主早膳后,来与太子妃说了两句话,之后太子妃与容若公主都不怎么开心。”那侍女也十分不解。
    “她们吵架了?”景沐暃想不出其中的缘由,可那侍女只是摇头,说她们并未争吵,容若公主离开时,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,也不像争吵过。
    景沐暃让那侍女下去,猜想,莫不是明日容若公主出嫁,锦绣舍不得?
    这么想着,景沐暃让御膳房做了锦绣喜欢的吃食,午膳时他特意亲自端过去,可锦绣依旧闷闷的,有时候也会抬头看他,那神色中似乎带着怨恨。
    来不及细想,容若便出嫁了。
    送嫁的队伍比迎亲的还长,浩浩荡荡的,一路吹吹打打,容若先要拜别皇上皇后,她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大殿,磕了三个头,可眼睛看着的却是锦绣。
    这两人就这么看着,眼眶红红的,似乎带着悲伤的情绪。
    颜若书见状也觉得伤感,擦了擦泪,说到:“出嫁是高兴事啊,怎么都哭了呢,快别误了吉时,到了南夜要照顾好自己,快走吧,高高兴兴的啊。”
    “是,那容若走了。”容若公主说着,在磕了一个头,对着锦绣说了一句保重,后便盖了盖头,由喜娘搀扶着缓缓走出大殿,坐上了花轿。
    一行人吹吹打打的,撒了金箔纸,还撒了鲜花瓣,就这么送亲队伍的欢喜终于冲淡了悲伤。
    这时候皇景梧突然拉着颜如书,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点点头。锦绣与景沐暃两人忽然觉得背后一凉,还没反应过来,就只听皇景梧说了一声:“朕走了,你们保重!”
    说完一辆马车就踏尘而来。
    皇景梧与颜若书原本就只是打算亲自送容若公主出嫁,才留到这时候,容若公主送嫁队伍才出城,皇景梧立刻宣布退位与景沐暃。
    百官都来不及反应,皇景梧竟直接拉着颜若书跳上马车,绝尘而去。
    留下目瞪口呆的景沐暃和众臣子,直到再也看不见太上皇的马车后,景沐暃才反应过来,他咳嗽了一声,有些尴尬:“这个……朕,今日登基,尊宁帝皇景梧为太上皇,尊其后颜如书为太上皇后,锦绣为皇后。”
    “是,恭喜皇上,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百官齐声说到。
    只是这登基礼实在是太过简陋,大家也都有些尴尬,景沐暃说完这些就摆摆手,拉着锦绣先溜了,只留一堆大臣面面相觑。
    两人如孩童般拼命跑着,也不辨方向,居然一下子冲到了御花园深处莲池边,两个人险些一同掉进池中。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看看你,衣服上全是灰!”锦绣哈哈大笑,原来是刚才奔跑的时候,景沐暃竟然一下撞到了柱子上,把上面的灰尘抖落,扑了一身。
    景沐暃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,只是呆呆的看着锦绣的笑颜,松了一口气,轻声道:“你终于笑了。”
    听见这话,锦绣也是一愣,她止了笑声,抿着嘴低头不说话。
    景沐暃赶紧拉住她的手,轻声哄道:“念念,有什么不开心的事,你能说出来么。别教我猜,我很担心你。”
    这些话句句如石块,砸在锦绣心上。
    她又想起容若公主出嫁前,说的那些话。
    “是皇帝总归有三宫六院,口中说的再好,在情深,可一旦当了皇上,那情便不是你一人的了。有又谁知明日是谁红颜未老恩先断,斜倚熏笼坐到明……”容若公主字字句句锥心,锦绣日日想着,怎么也不能释怀。
    如今看着景沐暃就站在她面前,轻声细语哄着,可谁知,明日他哄的会是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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